111|5.22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間,顏子真才張得開口,她說:“只要是拒絕,總是難堪的。”

鄧安一時無語。

顏子真卻微微笑:“但是我不是小姑娘,我為我的行為感到不解,因為那些話那些事我其實並不想。但我不會為我的心感到難堪,因為我心裏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情沒有理由要覺得難堪。”

喜歡一個人,永遠都不必感到難堪。

也只有顏子真,自信堅強,才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

鄧安看著她清亮的眼睛,慢慢地說:“所以,我後悔了。顏子真,你是我平生遇到,最美好的女孩子。你讓我覺得,也許,我還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他說得慢,一個字一個字,也說得艱難。這話有些肉麻,然而卻真真正正是他這麽多年說得最正經的最認真的話。

顏子真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仍然有掙紮,他的問題,仍然在。顏子真忽然想,這懲罰真是慘烈,那個女孩子一定要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就算不是忘不了人,也要叫他忘不了整件事。

為什麽?因為實在是太愛太愛?

鄧安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麽,微微苦笑。

顏子真卻忽然笑了:“為什麽會忽然後悔,忽然改變主意?”

她的笑容輕松隨意,低了頭挑瓜子吃,輕輕脆脆的“咯”一聲,咬開瓜子殼,吃瓜子。

鄧安忽然也就坦白了:“當一個人做出和平時不同的行為時,很有可能是她下定了決心。我對這個事實感覺到的是恐慌和必須做出的選擇。”

顏子真笑起來:“你是說,我忽然之間和你很客氣,忽然之間不肯搭你的車?”

鄧安很光棍:“對,你從來不是這麽小家子氣的人。”

顏子真把手中的瓜子殼朝他扔過去:“我當然小家子氣。我不難堪是一回事,可是沒面子不想理你是另一回事。憑什麽我事事都要大方得體讓人舒服沒壓力?我是女孩子,我有權隨時發脾氣不理人。”

鄧安看著她,就笑了:“可是,如果我再不做出選擇,你的‘不想理我’就會變成相忘於江湖。我就會真真正正成為你的普通朋友,看著你越走越遠,再也不會回頭。”

他的聲音很鎮定,很確定。

而顏子真的確是這麽想的。

她本來並不是想耍脾氣,她原本想和從前一樣大方溫和說說笑笑地打球搭車,也應該這樣。可是忽然間她不想說話了,就客氣地疏離地打球;本來好好地站在運動館外等著搭鄧安的車子,忽然間就想為什麽一定要坐他的車,於是跑出去攔出租車了。

其實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現在想起來還蠻羞愧的,這不是她,這太作了。

可是鄧安也說得對啊,她不可能一直不變地這麽對他,只要他一直拒絕,她遲早轉身離開。事實上她既已兩次坦明心跡,絕對不可能再做第三次這樣多余的事情,那麽,鄧安甚至都不用再拒絕,只要一如既往,就夠了。

顏子真笑起來:“早知道的話……”

鄧安也笑:“事實上,都有用。”

都有用。

鄧安補充一句:“你不理我,我自然就眼巴巴地跟過來了。”他笑看著顏子真,幽靜的房間裏窗欞間有晚霞夕陽濺進他的眼裏,閃亮生動。

顏子真不相信:“真的?”

鄧安攤手:“我說過,因為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要早得多。”

他比她更早喜歡上她,然而卻並不明白這喜歡是什麽。

鄧安說不出的歉疚,然而看著顏子真的笑顏,心裏卻有說不出的安靜和喜悅。

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顏子真盤腿坐在藤榻上,側了側頭,笑:“哎呀,說說,什麽時候?”她那側頭的動作有種不經意的愛嬌。

鄧安的心跳快了一拍,拿了公道杯再注兩杯茶,慢慢地說:“我也不知道了。但我記得有一次你非常生氣,因為我說你並不是真愛鄧躍。”

他看著顏子真:“你知道為什麽那時候我以為你和蓋瑞在一起時,會對你說:你並不一定像你以為的深愛鄧躍,所以那些發生的一切,對你來說,傷害和震驚的感覺應該更占上風。”

鄧安慢慢地說:“因為嫉妒,我自己在那時候都沒有意識到的嫉妒,我嫉妒你和蓋瑞在一起。後來終於意識到了,又因為知道就算不是蓋瑞,也不可能是自己而對自己當時說的話感到抱歉。”

顏子真恍然大悟:“所以去哈爾濱那次,你嘲笑我時的眼神那麽奇怪,帶著抱歉。原來那時就是因為這個?”

她連他的眼神都記得。鄧安溫柔地想,原來,關於兩人間的一點一滴,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情不知所起,而漸生。

房間裏,一時寂靜,兩人都不再說話。窗外晚霞絢爛滿天,而夕陽仍未落山,看出去瑰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