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十六

卓嘉自握著手中這一疊厚厚的紙,整整齊齊地打印著的是女兒寫的故事。

顏子真輕聲解釋:“柳源是衛音希的爺爺,陸雁農是衛音希的奶奶,姚紅英是衛音希現在的奶奶,康錦言,是外婆莊慧行,外婆那個五歲就去世的親妹妹,叫莊慧言,周默是外公卓非。”

卓嘉自問她:“這些,是你外婆跟你講的?”

顏子真點頭:“我從小時候起,就聽外婆講這些故事,那個時候外婆跟我講的都是她在山村裏的時候和陸雁農一家的故事,都是很快樂很有趣的故事,我記得小時候也跟你說過一些,那時候外婆總說,那是她一輩子最快樂溫暖的時光。後來長大了,媽媽你也知道我喜歡聽老人講古,外婆就跟我講她自己的故事,講外公的故事。再後來外婆生病,她才給我講了陸雁農和柳源他們的故事。”

卓嘉自坐在沙發上,發著呆,坐了很長時間,才說:“這些,都是真的吧。”

她的語氣是肯定的。卓嘉自是明白的,自己的母親,雖然做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雖然……,可是,她的母親是個極其驕傲的人,從來不給自己找理由,從來不肯說一句謊,她的背,永遠挺得筆直,讓人既佩服又痛恨。

她苦澀地說:“於是她實踐了諾言,她沒有放過她。”

康錦言沒有放過姚紅英。

卓嘉自看著女兒:“你兩次去梅州,前前後後都心神不定,心事重重,是因為你知道整個真相,知道姚紅英是兇手,但是你仍然要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因為這是你外婆的吩咐,也因為你心裏有自己的正義感,但是衛音希一家全然不知道真相,你怕傷害他們。是因為這樣,對不對?”

顏子真咬住下唇:“我有時候也會想,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音希奶奶對音希他們真心疼愛,過去的,也許就讓它過去好了,因為過去的事傷害到現在的人,多麽不值得。可是每當我這麽想,就總會做那個噩夢,夢見我就是陸雁農,走在山間樹林裏,一排槍對著我開火。媽,是真的時間過去了就可以不再計較嗎?就算那是兩條命?那個害死了人又偷走別人的小孩,偷走別人的天倫之樂的人,真的可以讓她心安理得地頤養天年嗎?我從沒想過我要替天行道,我只是要把當年的事情寫出來,替外婆、替枉死的人告訴活著的人,包括,那個小孩子,那個小孩子的後人,就算會受到傷害,難道他們就不應該知道這些事實嗎?”

卓嘉自看著顏子真,無言以對。

這個,是她的女兒,善良,正直,卻受困於感情。

她站起身,說:“可是子真你想過沒有,你外婆為什麽要用你當工具?有什麽事她不能自己出手?她不是一向自己出手的嗎?這一切,和你有什麽關系?”

顏子真沉默。

她也不知道。

可是她沒有理由地、堅定地相信,外婆有她的理由。她一定有足夠的理由。這個理由她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但是顏子真選擇相信外婆。

就像莫琮看完了整個文稿,對她說的話:“你外婆是個奇女子。”

顏子真認同,這個稿子像從前幾本一樣,並沒有做什麽大的改動,莫琮甚至於並沒有提出要改動,她只是和顏子真商討一些細節,比如姚紅英從此銷聲匿跡,最後又是怎麽被康錦言找到;比如康錦言找到姚紅英之後,為什麽不直接對衛氏父女說出真相;比如姚紅英對陸雁農一直沒有真心,陸雁農如此聰慧的女子為什麽從沒有發現過。她對於這個故事中的人物充滿了興趣。

可是這些問題都是無解的,顏子真也不明白。

顏子真對莫琮說:“上次你說,這是個動人的故事,但是實際上,這是個可怕的故事。”莫琮卻說:“不,我還是認為這是個動人的故事。”

顏子真說:“你不覺得嗎,無論是衛音希祖母家還是我外婆家,都充滿了冷漠和算計,步步為營爾虞我詐,就算逃難相依為命,還是有人忍不住要借刀殺人,恩將仇報。”

莫琮卻笑了:“可是你的筆下卻是溫暖。兩個女子都獲得最難得的男子真情,而且結成知己,終其一生為她尋找幼子,為她報仇雪恨。還有人不計回報,深愛到沒有辦法只好去投軍報國。還有衛音希祖母的祖父母。子真,美好這種東西,在醜惡的襯托下才更顯美好啊。”

顏子真嘆氣:“你看莫琮,我們倆的著眼點真是不同,是因為你眼裏最會抓住的是美好吧。”

不,不是的,是因為顏子真的家庭溫暖生活順利,才對醜惡特別憎恨,對美好覺得理所當然。莫琮微笑。

莫琮有個朋友,一直對莫琮和顏子真的友誼感到不解,因為她們倆的成長環境實在太不相同,因為顏子真的生活順利導致她會有一點天真。然而莫琮卻說:“顏子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她的天性是明亮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