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這位還算有點良知。程余粱未阻撓, 只是走到他前,與之一同向主院去。
進了主院,崔時已見滿院的箱籠, 神色不變, 這些本來就不是他們家的。崔家搶占了二十年,也該連本帶利地還給人家。
黎上走出屋,背手站立在檐下, 他平靜地望著駐足於丈半外的崔時已。
終於見到了,崔時已將黎上從頭到腳細細看了一遍。他是個值得敬佩的人, 出身富貴卻在尚懵懂時家破,一路顛沛長大,年紀輕輕就將百草堂鋪到各城。他也是個心狠有膽氣的人,解決白家,連帶著關閉了自己一手做大的六十三家百草堂。
“泰順四年六月十七, 那日大風大雨。我無事可做無趣得緊,就灌了一水囊的溫水, 帶了些糕點穿蓑衣去了前院的書屋。書屋裏有歇息的小間,小間裏有炕。我尋了幾本怪談,躺到小間的炕上翻看…”這份腹稿,崔時已在心裏打了十多年,今天終於用上了。
站在崔時已身後的蒙人眼都不眨,手握著刀柄, 警惕著。
對黎家滅門之事, 黎上已沒多少疑問, 但沒疑問不代表他不想了解更多具體的細節。
“有吃有喝有奇異的故事, 窗外風雨瀟瀟,屋裏清清靜靜…”崔時已回憶著, 當時別提多愜意了:“那晚我沒回自己院子,熬到亥時末才不舍地放下怪談,熄燈睡覺。”講到此,他眉頭漸擰起,“我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迷迷蒙蒙間聽到說話,是我爹娘。他們開始還好聲好氣,後來因為意見相左起了爭執,言語激烈,我也就醒來了。我娘最不耐煩的,就是我爹在大事上猶猶豫豫不夠果決。兩人吵得臉紅脖子粗的,都沒發現我。”
黎上眸裏生笑:“他們在吵什麽?”
很好聽的聲音,幹凈平緩情緒不多。崔時已沉凝兩息,回道:“在吵袁漢山的提議。”
“袁漢山?”黎上斂目:“烈赫十八年上位的絕煞樓大掌櫃,也是查驗蔡濟民、何珖等十一人屍身的人,泰順五年隱退。”
“是他。”崔時已道:“不過泰順五年隱退的那個‘袁漢山’不是他,他和我爹他們在泰順四年十月初押送一批黎家珍寶南下時失蹤了。退隱的那個,是絕煞樓給他安排的替身。”
黎上唇角微揚,加上袁漢山,黃江底十二具人骨的身份就全明確了。
“是袁漢山找上的崔家?”
“不錯。”崔時已輕吐氣,繼續道:“不過袁漢山拿的是戚家、戚寧恕還有絕煞樓的勢來遊說的,我爹跟戚赟早有接觸,關系不深也不淺。”
黎上問:“黎家跟你們家有過節?”
微愣了下,崔時已嗤笑:“談不上過節。黎家的一支商隊,帶馬匹南下走嶺州西郊過的時候,沖撞了我娘的驢車。我娘沒傷著,就受了點驚嚇。商隊開始說賠二十兩銀子,我娘非要沖撞驢車的那兩匹馬駒。
商隊賠償加到五十兩,我娘還是不同意。家丁跑回叫了我爹,我爹帶了幾人去,見我娘癱地上,還以為她遭了大罪,就跟黎家商隊打了起來。
黎家的商隊都有近百護衛,我爹幾人哪裏是對手。我娘也不怕事大,還讓人報官。崔家在這一片是有點名望,可黎家是什麽人家,敢跑商那肯定是打通了各地官衙。
到了官衙,黎家商隊的管事,要派人去請大夫給我娘診一診,我爹同意我娘卻死活不同意。
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什麽情況了。最後,我娘想要的那兩匹馬駒,被送進了嶺州城達魯花赤府裏。黎家賠了我娘二十兩銀,還要請大夫給我爹幾個瞧瞧傷。我爹沒臉,給拒了。”
雖然沖撞崔老婦驢車的黎家商隊不是程余粱領的那支,但這件事,他是有聽說的:“你娘沒跟你們講她的驢車是怎麽被驚著的嗎?商隊都給她讓路了,她不走。商隊一走,她就走。反復幾回,她和車夫還口口聲聲說不是有意。
她要的那兩匹馬駒,是西北草原上的野馬駒,一匹價值不下千兩銀。若非被惡意糾纏鬧到官衙,商隊也不會將它們送進嶺州城達魯花赤的府邸。黎家的損失,又該誰來賠?”
圖六把人給拖出來,也不管崔老婦冷不冷,一把將她推向崔時已:“我也是開眼界了,快六十歲的守寡婦人請大夫上門看診,竟穿成這樣。”
她今個又請楊白灼了。崔時已眼裏森冷:“我爹性子忠厚又吃苦耐勞,做事勤勤懇懇,為人也大氣,唯一不好的就是娶了個…你。”看她那一頭烏黑油亮的青絲,便知身子康健。她跟楊白灼胡來的時候,可有想過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