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問得瑣碎,答得也隨意,葉扶琉往後院方向指。

“從你那處往後看,中間靠左邊,長得最高大的那棵梨樹就是埋酒處了。”

魏郎君果然凝目遙望過去。

片刻後點點頭,說的還說那句“多謝。”

魏郎君瞧著冷淡,人還挺客氣。葉扶琉心裏琢磨著,興許是外冷內熱的那種人?

外冷內熱的人生意場上罕見,她見得不多。生意場上多的是外熱內冷的,頭次見面滿臉堆笑,嘴甜似蜜,說不完的恭維話,轉頭給你捅一刀子,她可見得太多了。反倒是外冷內熱的性子,她這輩子見得少。

葉扶琉起了點興趣,抱著小楠木匣子坐在廊下,隨手撥弄著密字鎖,偶爾瞥一眼木樓高處的人影。

外冷內熱性子的人,是不是多打幾次照面,多說幾回對話,漸漸就熱絡了?

她有點好奇魏郎君熱絡地抓著人嘮嗑是什麽樣子。想了想,想不出。

今天的魏郎君依舊沉默寡言。人扶欄站在高處,沐浴在初夏的陽光裏,盯著梨樹看了許久,注意到後院連夜新添了一條蜿蜒小徑,又看了小徑很久。

視線垂下,改盯起院子裏的木匠做活計。

木匠天不亮就帶著徒弟來了,兩人蹲在陰涼地,繼續吭哧吭哧地打磨那幾根黃梨木好料子。

興許是打磨木料的動作太枯燥重復,魏郎君看著看著,視線轉過來,開始盯葉扶琉手裏擺弄的七環密字鎖。

葉扶琉:?

她開她的密鎖,盯著看作甚?師門規矩,開鎖的過程不好讓外人看。

她起身抱著木匣子往屋裏走。

她這邊起身,木樓高處的人卻也跟著有動靜。

葉扶琉的眼風瞄著院墻那邊,眼瞧著魏郎君站在扶欄高處,緩慢轉身。人欲邁步下樓時,肩頭忽然一晃,扶著木樓欄杆不動了。

“不好!”院子裏傳來素秋的驚叫,“魏家郎君站好!當心掉下來。”

葉扶琉也一驚,差點把懷裏抱的楠木盒子給扔了。

高處的人影閉了眼,不知是聽不見還是無法回應,始終未應答。襕袍衣擺在高處的穿堂風裏搖晃,身影搖搖欲墜。

葉扶琉抱著的楠木盒子差點脫手扔地上,想想不對,又趕緊撈起來,好好地擱石桌上, “秦隴別往門外奔!兩邊院子都大,走門去魏家後院來不及。”

“素秋,幫我找梯子,最高的兩截梯。”

她疾步往圍墻邊走,邊走邊招呼,“素秋,秦隴,你們兩個跟過來,翻墻。”

——

家裏木梯子是常備著的。木料厚實穩固的兩截梯,把上頭那截梯子拉出來,搭在八尺高的圍墻上,兩家圍墻只隔了一尺半,秦隴蹭地直接翻過去。

麻利地跳進隔壁魏家,秦隴四處找石凳子接人。才把石凳子搬去墻下,身側響起一陣細微響動,似有清風拂過。

他一回頭,赫然發現——葉扶琉已經拍著裙擺灰塵,人好好地站在魏家後院裏了。

秦隴吃驚地擡頭看院墻。

魏家的院墻比葉家這邊還高點,足有八尺半。

“快走啊。”葉扶琉往木樓方向走出兩步,見秦隴原地不動,回頭催促道。

秦隴:“……”主家,你一個做布帛生意的小娘子,為何翻墻悄無聲,落地如清風?

素秋踩著長梯越過院墻,一手握著裙擺,另一只手艱難維持平衡,在墻瓦上進退不得,顫聲喊人,“大管事,勞煩再拿個石凳子。”

“秦隴,你領著素秋過來。我先去樓上看看。” 葉扶琉加快腳步進了木樓。

兩層的木閣樓,在江南庭院裏常見,多用於藏書用途。木樓顯然建成不少年頭了,多處清漆剝落,露出下面的木紋。進門高處掛著一張年代久遠的黑底大匾額,上面書寫了筆力蒼勁的三個字:

俯仰樓。

葉扶琉進樓的腳步一頓,稀罕地盯了眼門口清漆剝落的兩根大木柱。

見識了。這麽粗的兩根金絲大楠木做門面。

魏家祖上夠有錢的。

樓上還有個搖晃不穩、隨時會墜樓的病人,她收回視線,蹬蹬蹬沿著木梯上了二樓。 “魏郎君!你可還好?扶住欄杆!”

人還在原處。

閉目忍著暈眩,始終扶著欄杆不放。發力的手指幾乎扣裂了欄杆上的木漆。

葉扶琉幾步走近欄杆邊,扶住了魏郎君的手肘,牽引他往木樓裏走。

短短四五步距離,魏郎君閉著眼,肩頭細微搖晃,人幾度要往邊上倒。葉扶琉頭疼地盯著身邊的人。

人雖然瘦得厲害,長手長腳的大骨架還在。這麽高大一個郎君咕咚砸下來,自己六尺出頭的小身板,是硬扛呢,還是硬扛呢……

人卻始終沒有倒下。耳側傳來的呼吸輕淺而短促,竭力維持平衡。葉扶琉扶著魏郎君的手肘,兩人安然無事地走出四五步,木樓裏擺放的交椅就在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