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叔的過往

於是就這樣度過一段安靜的時光,一直到不知幾更天的時候,賀子裕睡醒了,頭疼得厲害。

不知被褥是何時蓋上的,帶著淡淡瑞龍腦的香氣,這股子暖和勁實在是酥了人骨頭,賀子裕正想再賴會兒床,猛然耳邊傳來一聲清晰的翻書聲。

“唰。”

他一僵,緩緩轉過頭。

此刻枕邊上,秦見祀正支腿倚靠在床頭,借著床邊燭火閑看書,甚至還扯了半床錦被蓋在腿上,外頭天已經全黑了,四圍都寂靜著,唯有更漏滴水的聲音。

秦見祀的余光對上他視線,垂眼看他。“陛下醒了?”

“皇、皇叔——”賀子裕忙不叠坐起來,往裏挪動去,一副睡眼惺忪還沒醒過神來的樣子,愕然地看著。“皇叔你怎麽睡我邊上?”

秦見祀見狀收回目光,“這是臣的床,這個問題應當問陛下。”

“什麽?”

“看來陛下酒品還是不行。”

賀子裕瞳孔一縮,恍然間才想起來先前醉酒非要睡在這的事,他的面上神情頓時五味雜陳。什麽是給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順著杆子往上爬說得便是他這樣的人。

然而更稀奇的是,秦見祀果真放縱他在這裏睡到了現在。

“不對,那朕睡你床上了,皇叔你總該換張床歇息,哪有你再躺過來這樣的道理,”賀子裕猶豫道,“皇叔府中也是養了男寵的,這樣實在是於禮不、不合……”

“陛下不必擔憂,若是臣要入睡的時候,陛下仍還沒醒,”秦見祀繼續翻了一頁書,神色淡然,“臣會命人把陛下扛出去的。”

“……甚好。”

“陛下,不送。”

於是賀子裕默默挪到了床尾,又默默挪下了床,腳一沾地上,就一手一只鞋履拎著要往外跑,下一刻又被秦見祀伸腳勾了回來。

“夜寒著涼,穿戴齊整再走。”

待到賀子裕終於穿上鞋子,系上外袍,沖沖跑了出去。秦見祀唇角微擡,接著翻書看著,頗有種逗弄戲耍的樂趣。

說起來很久沒有看到小皇帝這張臉上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從前那個真正的賀子裕第一次見到他時,不過五六歲,拿著彈弓跑來,讓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陪著一起玩,也是很有意思的。

只是後來人與事都漸漸變了,再到後來太子登基為帝,權勢卻悉數歸向了攝政王。

至此後,不止是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而是所有人神情中的疏離與對立,漸漸讓秦見祀習慣於孤獨地立在高處。

許久,秦見祀最終合上書,起身換了裏衣,蠟燭剪滅了微光。

而黑暗裏,一旁還殘留著的余溫,讓他的神情微微一動。

·

回到廂房的賀子裕,正在被小皇帝大聲嘲笑著。

“瞧你這慫樣,虧你還頂著朕的身子。”

“閉嘴。”賀子裕悶悶往床上一坐,“沒道理啊,秦見祀之前不是這樣的。他不應該是嫌我臟了他的地,然後一腳把我踹下床才對嗎?怎麽還躺坐在邊上看書,嚇我一大跳。”

“說不定是貪圖朕的容顏,起了色心。”小皇帝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翹著腿。

“喲,被看上了你還得意著呢。”賀子裕沒好氣瞥他一眼。

“不過那廝,最初也不是臭著張臉現在這個樣子,”小皇帝哼哼道,“朕還記得朕少時,他還頑劣的很,總是要捉弄朕。”

“誰,你說秦見祀?”

“他還喜歡拿話嗆人,文武雙全自視清高,他從前也是父皇的伴讀,能文能武意氣風發的。”

“那看來是年歲將他打磨成了老奸巨猾的攝政王,嘿。”

一人一鬼竊竊私語著,又低低笑了起來。

直到快四更天的時候,賀子裕只好重新躺上床闔眼,尋思著明日怎麽也該回宮了,只是楚非卻還沒有找到。

王府中到處都是秦見祀的人,貿然去多次問詢,反而讓人起了疑心。

賀子裕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月光透著窗子傾瀉下來,他沉入夢中,身上還沾著瑞龍腦的香氣,不知怎麽的就飄飄乎入塵煙中。

恍然間,他看見十七八歲的秦見祀,披著赤紅的披風,在雪地中策馬揚鞭而過。

少年人面龐青澀未脫,搭弓引箭時飛射大雕,盔甲在微光下閃著粼粼光。直到他追尋著大雕落下的痕跡,跳下馬,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獵物,大步朝看台上的年輕帝王走去。

“陛下,看微臣射下的大雕,微臣這就差人給皇後送去,讓禦廚為太子熬一鍋湯!”

“見祀能文善武,實乃我武朝之福。”

帝王賜座,秦見祀掀袍坐下,等候許久的小太子就跑去看那大雕,被秦見祀一把撈了回來。“殿下近來功課做得如何,太傅抱怨可是不少啊。”

“秦見祀,”小太子氣呼呼地揮舞拳頭,“你又不是太傅,少管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