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霓虹

◎越烈的,越好。◎

只可惜,那天下午比陳遲頌回答先來的,是司承鄴的電話。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音量不大,卻有種震耳欲聾的感覺。

看清來電備注之後,司嘉眼底的情緒幾乎是瞬間抽離得一幹二凈,陳遲頌同樣察覺了,往後退兩步,握著她的手松開,恢復了一貫的散漫。

那條搖搖欲墜的界限得以重新彌合。

司嘉在快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接起,淡聲朝那頭叫了聲“爸”。

陳遲頌也沒回避地聽著,過了會兒他彎腰從旁邊桌上抓起一根棒棒糖,好整以暇地剝開,連帶著剛才撕下來的創口貼包裝紙,一起扔進垃圾桶。

房間裏沒開燈,明暗各半,僅有的光源來自窗邊斜進來的那縷陽光。被窗簾輕輕晃動著,微弱的,岌岌可危的。

他背靠著墻,半張臉陷在光照不到的陰影裏,利落的黑發耷在眉骨上方,頭頸低垂,也不看手機,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那兒。

高瘦的,挺拔的,被光線勾勒的身影看起來莫名孤獨頹廢,叼著棒棒糖的樣子卻偏又有種說不出的混勁。

仿佛他此刻齒間咬著的,更應該是一根煙。

越烈的,越好。

而司嘉不是沒有見過陳遲頌抽煙。

真要回憶起來,那天實在沒什麽特別,一場暴雨初歇,天陰著,風潮著,她的生活依然亂七八糟。只記得打火機點了幾次都失敗,司嘉自嘲地笑出聲。

連打火機都要跟她作對。

可就在好不容易點著的刹那,頭頂的光又突然被遮,壓迫感很強,讓她本就不算亮堂的視野,變得更昏沉。那簇火隨之暗下去,搖晃幾秒,再度被風吹滅。

司嘉整個人微僵,覺得今天自己真是倒黴透了,靜了兩秒後,幹脆破罐子破摔地擡頭,“主任,我……”

但話沒說完,她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漆黑的,宛如深淵。

陳遲頌就站在她面前,校服穿得不算正,一手懶懶地置在口袋裏,居高臨下地睨她,“你什麽?”

漫不經心的一句,是少年清冽的低嗓,又透著吊兒郎當的玩味。

話在嘴邊轉了個彎,司嘉看著他:“怎麽是你?”

無需那一句心知肚明的“你是誰”,司嘉想不認識陳遲頌都難,她聽過太多次他的名字,在周圍女生晦澀的玩笑裏,在各種校報喜訊裏,但從沒想過和他會有交集。

人與人接壤,表面肥沃也好,內裏貧瘠也罷,能看見的靈魂都太淺薄,往往一兩眼就能看出是不是同路人。

很明顯,她和陳遲頌不是。

有預期的分道揚鑣,不如素昧平生,至少當初的她是這樣認定的。

陳遲頌沒有說話,朝司嘉又靠近兩步,最後一絲光亮就這樣被他完完全全地遮住,他的視線先越過她掃了眼,而後俯身伸手抽走她指間的煙。

司嘉皺眉,“你……”

可回應的她依舊是風聲,以及打火機“哢嚓”一聲響,猩紅的光映進她的瞳孔,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陳遲頌若無其事地把那根煙放進嘴裏。

煙頭處那道她咬過的濕痕被他覆住。

陳遲頌重新攏火,姿勢熟練,將煙點燃得更為徹底,深吸了一口,青白的煙霧頓時散開,慢慢朦朧了他的輪廓。

像要掩蓋什麽,又像要泯滅什麽。

“還挺烈。”他說。

午休時間,學校裏很靜,是一種被紀律教條管束著的寂靜,陳遲頌說的每個字因此都無比清晰,氣氛滯凝到了極點,但沒出兩秒,被身後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打破:“誰在那裏抽煙?!哪個班的?還有沒有規矩了!”

不用回頭,這聲音司嘉太熟悉了,也知道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教導主任。

她又看了陳遲頌一眼。

他依舊平穩地呼吸著,甚至還不緊不慢地撣了下煙灰,然後側身,肩膀擦過她的,迎著教導主任怒不可遏的視線,夾煙的手,吞吐的喉結,在陰翳的天光裏一覽無余。

所以那天,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著的人,是陳遲頌,被罰了三千字檢討的人,也是陳遲頌。

他最後跟著教導主任離開的身影,和眼前的一點點交疊,在離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看起來卻又那麽遙遠。

她至今不知道陳遲頌在想什麽。

電話裏,司承鄴問她是不是在家。

司嘉的目光一頓,而後徐徐從陳遲頌身上移開,眼睫垂下,再無聚焦,“沒在家,今天有個同學過生日。”

“玩得開心嗎?”

“嗯。”

“那我過一會兒讓老李去接你。”

“不用,”司嘉婉拒:“我自己打個車過來就行。”

司承鄴倒也沒強求,只叮囑她路上注意安全。

“好。”

掛完電話,那會兒距離兩人上樓已經過去十分鐘,底下的熱鬧又過一陣,房間裏更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