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聽見少年震驚與不解的語氣, 陸匪手指顫了顫,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垂下眼簾, 竭力遮掩住眼底的癲狂與扭曲。

半晌, 啞著嗓子說:“是啊。”

“我喜歡你。”

“很難看出來嗎?”

下一秒,聽到了少年愈發震驚地說:“你這叫喜歡?”

短短的幾個字像是幻化成了一把把尖銳的刀刃,狠狠刺進陸匪心口,反復翻攪,將他的心捅得血肉模糊。

陸匪閉了閉眼,喉嚨幹澀到竟說不出一個嗯字。

他清楚記得他以前做的事。

一開始他不需要少年會喜歡自己,他只是純粹地想抓住自己喜歡的人。

溫童心裏怎麽想他、怎麽看他,無關緊要。

想要什麽就抓住, 喜歡什麽就搶回來。

人人覬覦的寶貝不能等不能拖,誰先出手誰的勝率更高, 更容易成為最大贏家。

這些他從底層摸爬滾打學來的人生信條。

可溫童是人,不是普通的寶貝。

他自己也是人。

陸匪低估了人心, 高估了自己。

他沒有料到抓住了珍寶後,人是會越來越貪婪的, 會想要索取更多。

陸匪眼睫顫了顫,緩緩看向面前的少年,聲音沙啞又壓抑:“我、我第一次喜歡人, 沒有經驗……”

溫童安靜片刻, 沒有理會他的解釋, 問道:“你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

陸匪沉默了。

溫童靜靜地看著他, 如果陸匪從小出生在緬北那種地方,他會相信陸匪不懂喜歡。

但陸匪以前是個正常的甚至家境優渥的華國高中生。

初中或者高中肯定見識過朋友之間單純的感情,就算朋友開竅的晚, 家裏好歹有電視吧?看過純愛電視劇吧?

溫童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冷靜地說:“陸匪,你以前做的那些事,不是在喜歡人。”

“你只是無視他人意願,在宣泄自己的情感。”

“你只是在喜歡你自己。”

清亮明朗的少年音格外冷漠,無悲無喜。

“如果對你而言,那是喜歡,我求你別喜歡我。”

求……

陸匪嘴唇動了動,溫童第一次求他,竟然是求自己別喜歡他。

他臉色發白,仿佛聽見了胸口那些刀刃折斷的聲音。

折斷在他體內,尖刃像是順著血液流淌向四肢百骸,從胸口一點一點地刺向全身,痛到連拳頭都握不住了。

良久,他聽見自己蒼白嘶啞的聲音:“那我……該怎麽道歉?”

溫童看著他手上的護照與身份證,試探地伸手去拿。

還沒碰到,男人就擡了擡手,避開他的動作。

溫童心裏嘆了口氣,心想,就知道,陸匪不會這麽簡單地放過他。

“我讓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嗎?”

陸匪誠懇地搖頭,低聲問:“除此之外呢?”

“我、我還需要再做什麽?”

溫童認真地想了想,其實陸匪不放過他也沒關系,能讓他完成任務就行。

“讓你開槍殺了我,你做得到嗎?”

陸匪:“不可能。”

溫童揚起臉,烏黑細軟的發絲自然垂落到耳邊,幹凈漂亮的眉眼完全暴露在燈光下,情緒分明,漠然至極。

“道歉?陸匪,你是發自內心道歉嗎?”

他清醒地說:“我沒有感受到一丁點兒你的歉意。”

“你所謂的道歉根本就不是道歉,只是想讓我原諒你之前的所作所為罷了。”

“道歉只是你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和你之前做的事有什麽區別嗎?”

溫童掀起眼皮看他,繼續說:“退一萬步講,你真的道歉了。”

“我又為什麽要原諒你?”

字字誅心,痛徹骨髓。

這些話毫不留情地打破陸匪最後一絲渺茫的幻想,他的臉色更差了。

道歉是沒有用的。

道歉也不會得到原諒。

和在緬北受苦的痛楚不同,此刻他心底的痛苦折磨源自靈魂深處,他又痛到了這具肉身,整個人仿佛都在被反復鞭笞。

溫童:“是,你的確沒有陳金那麽壞,但你也不是個好人。”

“陳金的案子只不過是為你做的這些事披上了一層虛偽的正義。”

“你捫心自問,假如沒有陳金,你會不會回國,會不會做出同樣的事?”

我會。陸匪在心裏回答。

他不可能放過謝由。

如果沒有謝由,他不可能被退學。

如果沒有謝由,他不可能去緬甸。

溫童看著他的表情,低聲道:“你會的,對吧。”

陸匪幾乎不受控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對。”

不管起點如何,他遇到溫童,就絕不會放手。

不是為了謝由,更是為了他自己。

少年出乎意料地清醒,出乎意料地了解他。

澄澈見底的眸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惡劣虛偽的本質。

陸匪覺得自己仿佛被少年用語言與目光狠狠剖開,整個人都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