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西華殘陽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他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門塞,萬裏胡人盡漢歌……”

九月下旬,河淮大地已入深秋時節,吹皺河水的朔風已有幾許寒意,兩岸樹木黃葉瀟瀟而落。

鄢陵、扶溝、西華等縣,地處河淮腹地,在遠離蔡水河畔的西部,地勢較高,低矮的低崗淺丘連綿起伏,而東部蔡河沿岸的地勢則平坦而低窪。

不過,在極重視河運的王朝盛世,民眾沿蔡河兩岸修造堅固的堤壩,開挖縱橫交錯的河渠灌溉、排澇,又得益於繁榮的河運,造就了河淮腹地田陌相接、雞犬相聞的富庶、繁榮。

然而,其興也勃焉,也亡也忽焉。

蔡水兩岸的堤壩短短三四年非但得不到修繕維護,還遭到人為大肆破壞。

低窪地帶連著兩三個汛季都遭受大水浸灌,衰敗速度要遠比想象中快得多。

到處都是堤壩垮塌、大水侵浸的痕跡,一座接一座的殘破村莊屹立荒草之中,在大水過後返回家園的不多民眾,臉上布滿深褐色皺紋,看著一隊隊騎兵從還殘留積水的荒草間走過,眼睛滿是驚懼與迷茫。

一名中年書吏按刀坐在馬背上,兩鬢微染斑白的須發叫風吹亂,用有如破鑼般的嘶啞嗓音,近乎聲嘶力竭的唱起《秦王破陣樂》,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雄渾氣勢;徐懷與左右兵卒一起,手持馬鞭或佩刀,和著節拍輕輕敲打鞍座或敲打掛在馬鞍旁的護盾。

守軍投降得快,西華沒有被戰火摧殘,但峙立在遠處卻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破敗氣息。

夕陽如血,將晚霞大片塗紅。

一隊騎兵從西華城方向馳來。

嘶啞的歌喉戛然而止,徐懷執鞭抓住鞍座,看著徐心庵趟過淺水過來,笑著說道:“你們在此與嶽海樓糾纏近月,可還辛苦啊?”

“我們在嶽海樓眼裏,都是無足輕重的人物,在你過來之前,嶽海樓焉會用他那牛刀痛宰我們這些小雞?”徐心庵笑道,“我們不算辛苦,陳子簫在廟王溝也算是站住腳了!”

徐武江、王舉、周景等人上岸來,問徐心庵:“嶽海樓這孫子已經完全鉆入節帥的彀中了?”

“嶽海樓近一個月來在商水縣以西的潁水右岸修築連營,不斷接納從汝陰、許昌渡潁水到右岸的援兵,此時在廟王溝以北集結兵馬超過四萬人眾,此外還有大量的兵馬正源源不斷往廟王溝北部聚集過去——嶽海樓還將機動作戰能力強的近萬騎兵部署在兩翼,其斥候廣布臨潁、商水左右,”徐心庵勒住馬說道,“從其部署看,嶽海樓等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入陷阱之中,但目前我們最大的問題是石渠差不多還需要一個月才能鑿通!我們倘若在潁水裏停留一個月,卻不想著拼命往南突圍,嶽海樓再蠢也會回過味!”

於小雀崗破山開渠引滍水北上,最初乃是徐懷起念想到讀過一本地方志曾記載滍水曾於此泄洪北去。

喻承珍等人實地勘測地形,卻發現小雀崗流段的滍水北岸為長丘所阻,除非河流暴漲七八丈才有可能北泄,一度以為徐懷記岔了。

要不是徐懷堅持,這事都已經作罷了。

不管是最初選址小雀崗是那麽不可思議,還是後期徐懷親率兵馬潛襲汴梁再次震驚天下,都注定嶽海樓之前不可能窺破楚山真正的算謀。

問題是徐懷此時已經率潛襲人馬撤到陳州西華縣境內與徐心庵、許淩所部兵馬會合,他們在潁水、蔡河之間擁有騎兵甲卒六千眾,水軍兩千眾,義軍及歸義將卒三千人、歸義將卒家小五千余眾。

此外,楚山還在滍水兩岸以及北岸廟王溝一帶,又集結了近兩萬兵馬進行下一步的接應。

接下來不管怎麽說,徐懷都應該趕在糧秣耗盡以及更大規模虜兵增援過來之前,想盡一切辦法率潛襲兵馬從潁水往南突圍到滍水南岸。

這樣才算是給這次的潛襲汴梁作戰畫上圓滿的句號。

倘若徐懷此時還不想著盡快往南突圍,卻在潁水及北岸地區磨磨蹭蹭停留上一個月,嶽海樓得多蠢,才意識不到還有一個天大的陷阱在等著他們?

倘若想繼續騙住嶽海樓,將其部吸引在廟王溝與潁水南岸的狹長地帶,楚山在接下來一個月的突圍動作就不能作假。

問題是,嶽海樓在近一個月時間裏,在潁水南岸已經進行充分的部署,除了步甲能依堅寨作戰,集結過來的上萬騎兵裏也有大量的精銳甲騎。

他們要是毫無作假的從潁水組織往南突圍,一方面很可能在一個月內就已經分出勝負了,另一方面他們一個月內能成功突圍也注定會是慘勝。

“這事容易,”徐懷手指向不遠處的西華城,說道,“我們攻下西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