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安排

王稟溘然而逝,對主戰派將臣來說,有如參天巨木倒折,內心積郁的幽憤再也壓抑不住,再也顧不得諸多禁忌,紛紛趕來青葉巷祭拜。

開封府衙得信,生怕鬧出什麽亂子,也是緊急調派數百衙役趕來維持秩序。

最初時,衙役得到的命令是允許官員武將進青葉巷吊唁,王宅之中則由楊永棟等人勸吊唁將臣上過香後就先行離開;為避免太過混亂,衙役則將聞訊趕來的普通民眾阻攔在巷子外。

赤扈人南侵以來,內城民眾所經受的處境,看上去要比外(郭)城忍饑挨餓的難民好得多,但被困城中數月,生存也日益唯艱,心間也早就沉積太多難以渲泄的不滿。

而近日來,朝中為湊足乞和的賠償銀款,詔令開封府衙在城中搜檢金銀,不論官民,皆可搜身索宅,內城也是被攪得雞犬不寧,怨聲載道。

更不要說在大多數生性怯弱、畏懼刀兵的庸凡大眾之外,城中也絕不缺血性抗爭之輩,他們向來就擁護王稟與敵抗爭、不屈其志的主張,對朝廷卑躬屈膝以事胡虜的姿態滿心憤恨。

他們聽聞王稟溘然離世,也視如驚天噩耗,在夜色裏紛紛往青葉巷趕來祭拜。

開封府衙役起初想要將這些民眾阻擋在外面,但很快就控制不住場面,成百上千的吊唁民眾,將兩三百名衙役組成的封鎖線沖散開。少數衙役看不清形勢,還試圖對祭奠民眾動手,卻反被憤怒的民眾打得頭破血流,抱頭鼠竄。

成百上千的民眾得以到靈堂前祭拜王稟,但這事不會就止打住。

王稟僅僅被奪職九日就溘然而世,內中緣由,眾人怎麽可能不關心、不議論?宣武軍覆滅之日,王稟嘔血昏厥之事自然在這時也就傳開來;今日草鋪橋粥場之變,雖說秦之惠、許浚等人被當場打死,但沒有人會以為朝中奸臣就除盡了。

民心激烈起來,很快就有人倡議去叩宮門,請官家清除奸賊余黨,以慰王稟及三千宣武軍卒在天之靈。

好些中下層武吏也是義憤填膺,要跟著一起去叩宮門,劉衍、梁文江、許璞等將阻攔不住,也無意阻攔;楊永棟以及子時以治喪名義、奉旨趕到王宅的開封府尹魏宏等官員害怕引火燒身,淪為眾矢之的,壓根就不敢出頭勸阻。

眼見熊熊大火即將燎原燒起,朱沆擔心事態會進一步失控,與王番、盧雄緊急商議片晌,找了一個借口,與盧雄從青葉巷脫身,趕往玉綬橋南的巷子裏。

朱沆照著記憶,與盧雄摸黑走到之前曾隨徐懷藏身的小院前,沒等他們叩門,院門從裏面悄然打開。

院子裏一片漆黑,盧雄手裏提著一盞燈籠,朱沆見周景站在院中,壓低聲音問道:“徐懷可在此間?”

院子裏沒有掌燈,黑咕隆咚一片,朱沆也不知道徐懷在不在此間。

“朱沆郎君,這點小動靜就沉不住氣?”徐懷站在屋脊上笑問過來。

朱沆這才隱約看到徐懷他們站在屋脊上模糊的身影,心想他與盧雄過橋來,徐懷便看在眼底。

周景與盧雄帶著朱沆攀上屋頂。

朱沆顫巍巍踩著瓦片,騎坐在高聳的房脊上,朝北眺望,卻見成百上千的民眾或舉火把或舉燈籠,這時候已經往皇宮方向行去,在深沉的夜色裏仿佛蜿蜒而憤怒的巨龍,維持秩序的禁卒及開封府衙役根本不敢阻攔。

“你確定這不會出亂子?”朱沆有些膽顫心驚的看向袖手立在房脊之上的徐懷,問道。

“不會,”

徐懷沉毅說道,

“郭城民眾喧騰,內城主戰派將臣今夜也激憤不已,是宮裏那位敢彈壓沸騰的民意,還是王戚庸、汪伯潛之流敢輕舉妄動?王戚庸、汪伯潛之流不惜卑躬屈膝向赤扈人乞和,他們真的以為就此能根除大患嗎?他們真的就看不到這麽做,只會滋長赤扈人無底洞一般的貪欲嗎?不,他們沒有這麽蠢,種種後果他們都能看得到,但是他們從頭到尾更多只想著保全自己,以為將虜兵擋在城垣之外,他們不需直面刀兵,天下就太平了。他們不會看到城垣之外有多少黎民百姓慘遭屠殺,也不會去理會。為了避免虜兵強攻汴梁,他們可以獻上數以千萬計的金銀,可以慫恿那個無膽之人獻上宗室女抵償金銀,他們以為虜兵即便再度南侵,他們只要保存住西軍及京畿禁軍的實力,就還有可能守住這座早就千瘡百孔的城池,或者說他們以為守城並不是難事;甚至下次他們可以繼續乞和,放任虜兵在汴梁之外屠戮搶掠——現在好了,大火在城內燒起,就在他們眼鼻子底下熊熊燒起,甚至主戰派將臣都裹脅其中,他們敢幹什麽,敢魚死網破?他們的軟骨病,決定他們只敢對城池之外的亂民大舉屠刀,但亂民就在他們眼前,他們就絕不敢輕舉妄動。這就是伏屍千裏與五步之禍的區別,古人早就看透了。朱沆郎君,你不用擔心什麽,他們不敢的。你現在還是快回去跟王番郎君在一起,我所料不差的話,宮中應該很快就會召你們進宮商議對策,少不得還會給你與王番郎君加官進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