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侵

天宣八年元月初九,冰雪覆蓋的魏州頓丘大地,普通小民還沉浸在新春氛圍之中;縣東一座土寨,灰撲撲的矗立在一大片桑榆雜林南面的雪原之上,遠處的黃河大堤,仿佛一條銀色的巨龍往東北方向延伸而去。

這是河淮平原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座村寨。

一道兩裏長、丈余高的土圍子,圈圍住百余戶人家,僅在北面通往黃河大堤的方向,開了一道寨門;一座竹木搭建的簡易望樓位於寨門的內側。

拂曉時,天際泛起魚肚白,泄出青朦朦的天光,但寨子裏還是黑咕隆咚一片。

幾名寨丁提著燈籠,從擠滿破敗茅草房的土路間,走到寨門望樓前,望樓裏沒有人,卻見昨日負責守夜的幾人都縮在望樓下的草閣裏呼呼大睡。

“恁你娘,什麽時候了,還他娘躲下面睡覺,就不怕虜兵殺過來,將你的狗卵割掉!”為首的大漢,上前就將呼呼大睡的兩人踹倒,破口大罵。

“這麽冷的天,守上面誰吃得消,”守夜的人嘀嘀咕咕的爬起來,嘻皮笑臉的抱怨道,“到時候沒等到虜兵殺過來,我們的狗卵卻先被凍得梆硬!這幾天到處嚷嚷虜兵、虜兵,北面那麽多的大城雄鎮,哪裏容他們殺到咱頓丘縣來?再說了,也沒見大房老太爺他們躲城裏去啊!”

魯國公冊封魯王,四天前就在數千騎兵的簇擁下進入魏州坐鎮。

驛騎在官道上快馬加鞭穿梭,將一封封令函發往河北諸州縣,州縣之下的巡司塢寨接到命令,要求將鄉兵義軍立起武裝起來備戰,加強防禦。

這時候不要說普通小民覺得戰事還遠,鄉紳士子也大多覺得形勢不至於壞到這地步——大越立朝以來,在河北東部修築雄州、霸州、莫州等雄城,而在河北西部,沿著太行山東麓,又有保州、定州、真定等大城,城池之間塢壘工事縱橫,屯駐重兵把守。

當年契丹數十萬騎兵都未能徹底撕開這條防線,被迫在澶州簽立城下之盟撤兵而走,現在說剛剛吞並燕薊的赤扈人,馬上就將撕破這條防線,殺到黃河沿岸,有幾人會信?

不管州縣催促是何等的惶急,鄉野之間還在有條不紊的享受著一年難得的、什麽都做不了的閑暇時光了。

帝國在接敵最近的河北,防禦體系像一架破敗不堪的機器,緩慢的啟動著。

中年壯漢罵罵咧咧的爬上望樓,叫寒風攜著雪粒子打在臉上,鑿實生疼。

他當即也理解守夜的人夜裏為何要躲到下面去了。

寨丁基本上都是窮苦漢子,自備衣甲都極其單薄,望樓上四面都沒有遮掩,人站上面,不要說守一夜了,半盞茶的工夫,身體裏不多的暖氣就會吹散、窩心涼。真要在望樓上硬撐下去,人隨時有可能凍僵過去。

中年壯漢正準備喊人找幾張葦草席子遮擋寒風,這時候注意到北面的林子裏有數點黑影馳出。

天光還沒有大亮,五六裏外便看不真切。

要不是四周都是積雪,有著明顯的反差,中年壯漢都未必能注意到那邊的動靜。

隨著穿過樹林馳出的黑影越來越多,像到處淌動的黑色流水在樹林前的雪地裏洇鋪開,中年壯漢即便再看不真切,也能確認有大股騎兵從北面馳來。

先出林子的騎兵,很快就集結起來,直接往這邊寨子挺進,速度很快。

天色也越發清亮起來,看著這些騎兵在鎧甲外都裹著灰撲撲的禦寒皮袍,頭戴皮帽,絕非大越駐守河北的騎兵部隊!

這一幕叫中年壯漢僵立在那裏,嘴唇哆嗦著叫道:“有虜兵,虜兵他娘殺過來了!”

中年壯漢倉皇大叫,找不到木槌子,連刀帶鞘摘下來,敲響懸掛在望樓上的銅鑼。

天寒地凍,又逢年節,沒有什麽農活需要起早貪黑去忙碌,寨子裏大多數人此時都還在睡夢中。

村民先被銅鑼驚醒,坐在早已冰冷的炕頭愣神之際,又聽見往寨子奔馳過來的馬蹄聲,像密集的鼓點敲打大地,直覺屋舍都微微震顫起來。

頓時間雞飛狗跳,參加過操練、有守寨之責的寨丁從炕頭翻身起來,倉皇穿上破爛不堪的襖裳,拿起簡陋的刀弓、長矛、木盾,循聲往北面趕去,亂糟糟一片。

寨墻不足以堅厚到供人站到上面禦敵,寨丁主要往寨門後的空場集結,準備在那裏迎敵。

這時候密如蝗群一般的箭矢,直接從寨外拋射過來,寨丁沒有甲具護身,倉促間拿起簡易木盾抵擋,但還是不斷有人被射倒在地,慘叫連連,鮮血從體內汩汩流出,很快將破爛不堪、塞滿草絮的襖裳洇透。

河北南部的鄉兵寨丁基本上都沒有經歷過什麽戰事,平時為備寇操練都嘻嘻哈哈,哪裏見過這場面?

上百人驚惶間往屋舍壁垣後躲避,沒有幾人想著,或有膽氣冒著箭雨往寨門後結陣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