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權宜之論

夜裏又下起雪來,天氣越發寒冷,滴水成冰,寒風吹臉上,跟刀割似的。

徐懷打算連夜出城趕去朔州,待牽來馬匹,正在巷子裏整理系掛在馬鞍旁的刀弓盾牌及箭囊,待要跨上馬鞍揚長而去之時,看到王稟與盧雄走出來。

“這麽冷的天,相公怎麽走出來?”徐懷問道。

“我再辛苦,總不會比你們連夜頂著風雪前往朔州更辛苦,我送你們一程!”王稟不顧風雪將霜白須發吹亂,上前幫徐懷拽住韁繩,往巷道走去,連走連問道,“你覺得朔州當不當守?”

“此事有相公與諸郎君謀,哪裏輪得到我置喙?”徐懷看了一眼門扉半掩的行轅大院,哂然說道,“相公與諸郎君覺得不當守,我等便從朔州撤回來;相公與諸郎君覺得朔州當守,我等便作一顆釘子咬在那裏!”

“……”王稟擡頭看了一眼前路深邃莫測的夜穹,嘆了一口氣說道,“王番初為軍帥,意氣風發,我是他老子多說幾句,他都未必耐煩。現在手下突然有個揣摩不透底細、似乎壓根就不會聽他差遣的部將,你也不要怨他冷淡。天雄軍殘部得以歸來,應該全是你的功勞吧?朱沆的性情堅貞不逾,絕非畏死之人,但他也不是心思縝密之人,他應付不了天雄軍突然潰滅時的復雜局面。更何況在奔襲大同之初,他對局勢的判斷也偏於樂觀……”

“雖說我們對敗局早就預料,但沒有朱沆郎君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令解忠、朱潤、雷騰等人聽命行事,我們也不可能救這麽多人出來,”徐懷幽幽說道,“不過,這些已無關緊要了,形勢變化可能比我們想象中來得更兇狠迅猛,甚至在這時討論朔州當不當守,也全無意義!朝廷到這時候壓根就沒有迫切意識到赤扈人的威脅,劉世中、蔡元攸之流想要留住朔州,滿腦子想的不就是為減輕朝野對大同兵潰的問責而已!”

“你以為赤扈人的鐵騎,多久會南下?”王稟嘆問道。

“我們現在還沒有能力往陰山以北派出偵騎斥候,但在東路軍都撤回到雁門以南之後,大同虜兵都拖延沒有動作,未必就純粹是蕭辛瀚與蕭林石之間的矛盾所致。我預計著在接下來兩三個月內,赤扈人就有可能攻陷臨潢府、大定府等契丹腹心之地,”徐懷說道,“倘若沒有這次北征伐燕,赤扈人或許還未必急著南下。大越縱橫數千裏,人口億萬,單純從人口規模及富庶程度,遠遠淩駕於北方虜族之上,赤扈人即便吞並整個契丹,人口也就千萬左右,他們要是窺不破我們的虛實,或許還想著先消化契丹之地。然而大同之潰,將大越最後一點遮羞布都扯破了,所謂的富庶,也就單純變成最赤裸裸的誘惑。王稟相公,你倘若是赤扈人的汗王,會再有隱忍嗎?兩年時間。我估計能留給我們的時間最多只有兩年,最快可能明年秋季,赤扈人的鐵騎就會像洪流一般,或大同北面的陰山缺口南取雲朔,或走遼西直侵燕薊等地……”

“這麽快嗎?”王稟吸了一口冷氣,難以置信的問道。

徐懷手按住腰刀,沒有反復回答這個已經沒有意義的問題,徑直說道:

“我知道王番郎君對我有看法,這也很人之常情,我心裏並沒有抱怨,但在我看來,時間就是這麽緊迫。所以我接下來的行事也不會太去顧及王番郎君的感受。王番郎君應該已經注意到,此時留在朔州的人馬都是桐柏山卒,統兵官又都是桐柏山人眾;這放在大越確實是最犯忌諱之事。王番郎君或許會想辦法將孔周、劉武恭兩營廂軍留在寧武直接掌控,但這兩營廂軍裏有四百桐柏山卒,在從太原北上時,我實際就已經剝離開出來了。這些人我也是要帶走的!”

“好吧,這四百桐柏山卒你就帶走吧,孔周、劉武恭二人看樣子他們自己都並不是很想去朔州,你就留他們在寧武,”王稟揮了揮手,說道,“過段時間我可能就要回汴京了,希望能稍有補救吧!”

徐懷並不覺得王稟此時回汴京能起什麽作用,他甚至並不希望王稟此時陷入那泥潭中去,但很多事情顯然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

……

寧武城不大,從縣衙到西城僅一裏地,堅持將徐懷他們送出城後,王稟才與盧雄冒著風雪往回走。

走回到縣衙後宅,王稟衣袍已被風雪濡濕,王萱在院子裏張望,看他們回來,蹦跳著走過來問道:“徐懷他人呢?他們夜裏睡這裏吧,我剛吩咐人將他們的房間收拾妥當,還將火盆燒上了——他們行軍作戰,定然辛苦之極,我還沏好姜茶,爺爺,與盧伯伯也來飲一懷!”

“徐懷要連夜趕去朔州,現在已經出城了!”盧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