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桐柏山中行道遲(第2/3頁)

車夫俄而又振色跟青衫文士說道,

“我聽說徐氏在桐柏山裏是大族,徐武宣在靖勝軍時也一直仰慕大人,相公在淮源多歇兩天,徐武宣一定會盛情款待相公的。”

“我離朝已是戴罪之身,又怎能不知避諱,跟地方豪族結交?”青衫文士嘆聲說道,“離開汴京,得你一路護送,王稟感激不已——從淮源到泌陽,也就一兩天的行程;你既然要在淮上會友,那我們就此別過吧!”

“相公要是急於趕路,一切無事待返程時我再去見徐武宣不遲,十多年沒有音信,也不差這三五天,”車夫堅持說道,“蔡鋌不是心胸廣闊之人,侍禦史陳槐、兵部給事中張擴得罪他,被貶離朝,皆在途中被盜匪殺害……”

“那些事都沒有什麽證據,刺殺之說只是捕風捉影,盧兄不宜多想,”青衫文士不想車夫對朝堂諸公印象太壞,分辯道,“而民生凋蔽,山野之間盜匪比往年多起來,卻是事實。”

“陳槐、張擴之死,雖然沒有證據表明是蔡鋌派刺客所為,但不將相公送到泌陽,盧雄不放心,”車夫心裏猶覺得陳槐、張擴等人的死跟當朝執掌樞密院的蔡鋌有關,暗感到泌陽後,蔡鋌也未必就會放手,勸說道,“相公不怕得罪蔡鋌等賊,也不懼生死,但不能不關心萱小姐的安危啊。”

“我是戴罪之身,對蔡鋌他們行事已無妨礙,沒有什麽好擔憂的,”中年人想要坦然一笑,卻難抑心間的淒楚,終是忍不住嘆道,“我就是擔心蔡鋌諸公貪功,沒有十足的準備,卻貿然對契丹人輕起兵釁,留下大患無法收拾啊!”

“蔡鋌此賊在西軍時就媚上欺下,時竊他人之功以自居,相公反對他領兵伐燕,盧雄能理解。不過,赤扈人崛起漠北,於陰山屢敗契丹騎兵,這確實說明契丹人業已孱弱,朝中諸公都以為這是我朝從契丹人手裏收復燕雲故土的良機,相公以為如何?”車夫問道。

青衫文士說道:“赤扈人崛起陰山南北之間,屢敗契丹鐵騎不假,也叫契丹人在北面看上去不足為懼了。朝中諸公也因此多主張與赤扈人聯兵進伐北燕,這是看到有驅虎吞狼之利。不過,在惡虎吞狼之後呢?我朝在北面要直接面對是頭惡虎啊!契丹行暮,貴族官吏都貪圖享受、盤剝百姓,軍隊也腐朽得厲害,相比之下,我朝情況要好一些,但也並非沒有憂患啊。你在軍中這些年,也到過不少軍鎮,但除了西軍有幾支兵馬堪稱精銳外,其他諸路禁軍以及諸州廂軍,你以為有多少能戰之兵?而百余年來,我朝冗員、冗兵、冗費積弊成患,這些都根除了嗎?我不是反對借此良機奪回燕雲故地,實是蔡鋌諸公所謀,太過倉促了……”

車夫半生坎坷,能識江湖兇險,對軍國之事卻不甚了了。

他向來欽佩青衫文士的為人與高潔品性,擔心祖孫二人帶一仆婦,在被貶唐州途中會有兇險,才千裏迢迢追隨護送,然而這時候聽青衫文士這番話,想要勸慰幾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青衫文士俄而又自嘲一笑,說道:“唉,我已不在其位,多想也是無益——”

女孩自幼父母早亡,她打小在祖父膝前長大,雖說耳濡目染,但到底年紀小,對軍國之事也似懂不懂,這時候笑她祖父道:“興許這些都是爺爺你杞人憂天,到最後還要被蔡鋌等輩恥笑……”

“但願如此!”青衫文士他揮了揮手,似要將心中的無盡煩惱跟擔憂揮散去。

“相公,你與萱小姐進馬車裏去!”車夫驀然說道。

“怎麽了?”青衫文士見車夫將手伸到車轅下,將那柄拿包袱布所裹的佩刀拿出來擺在身側,心裏一驚問道。

“那崖頭有人!”車夫將竹笠稍稍擡了擡,叫青衫文士朝前頭一座石崖看過去。

他們此時所行的路段,正翻越一道坡崗,比北面橫躺谷底的淮水已經高出二十多丈;在他們正前方百余步外的山嵴處有個豁口,兩側各有七八丈高的嶙峋石崖淩空拔起,仿佛鷹嘴橫在道前。

車夫以往沒有進過桐柏山,但早年在軍中聽舊友徐武宣說過淮源鎮附近的地形,看這坡崗石崖的獨特地貌,知道這是淮源鎮東首有名的“鷹子嘴”?

鷹子嘴異常的陡峭,崖頭往中間探出不少,四壁的青苔濕滑,看不到有什麽可攀爬落腳的地方,車夫這時卻發現有一個人站在崖上張望過來,這叫他如何不警惕?

那人的面目也看不甚清晰,只依稀看見那人腰側似有刀柄樣的物什橫出;那人身形也是異常的健碩,相隔頗遠,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恰在這時候,身後又有馬蹄疾馳聲傳來。

馬蹄聲似踐踏在車夫的心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