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戰利品

“這布……只值二百八十錢。”尚善坊外,一經營木炭的商徒摸了摸手裏的綢緞,立刻說道。

時過數月,已經有部分來自契丹的戰利品流回洛陽了,其中一大宗便是柞綢,即用柞蠶絲織成的綢緞。

“二百八十錢?你怎麽不去搶?”一小廝模樣的中年怒道。

二百八十錢一匹,在雜絹裏頭,也是較差的一档了。但在他看來,這布其實質量還不錯,雖然不夠柔軟,顏色也不夠純,但怎麽著也不能看作下等雜絹啊。

“這絹也不知道哪來的,我做買賣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說句不中聽的,是不是絹還兩可呢,別是什麽蕃錦吧?”商徒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堅持道:“最多二百九十錢,多了我怕虧本。要不你去別家看看,我不敢收。”

蕃錦這種東西,確實是存在的。最多的便是西域胡商從波斯帶來的錦緞,另外就是高麗錦之類。波斯錦比較粗韌,不太受中原商人喜愛,高麗錦就絲的質地而言和中原相差不是很大,差的是工藝和手法,即技術上的差距拉低了高麗錦的價格。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些商徒聽都沒聽過的絲綢。比如歷史上印度旁遮普、克什米爾一帶有野蠶,沒被人工馴化過。這種蠶同樣吐絲,但質地較粗,當地人用這種旁遮普生絲編織綢緞,名氣一般。

波斯有不止一種蠶,可能與旁遮普野蠶是近親,蠶絲的質地較粗,綢緞質地堅韌。

越南也有本地蠶,同樣生產絲綢。

這些地方性的小蠶種、小絲綢沒能大放光芒,以至於絲綢幾乎成了中國的代名詞,說穿了還是和體量及工藝有關。

自己國家體量小,滿足不了商人的大量需求。比如前唐與回鶻市馬,最多時一年輸出四百萬匹絹。這麽龐大的交易量,居然全被西域胡商吃下了(回鶻人轉賣),可見生產規模對於品牌打造非常重要的。

生產工藝同樣很重要。蠶需要馴化、育種,讓吐出的絲完美符合人們的需要,野蠶什麽的是斷然不行的,壓根就沒育種過,質量肯定不行。紡織工藝、審美水平更需要文明的加持了,這些是小國家難以做到的。

因此,不要怪蕃錦被歧視,確實各方面都有不足。

“這是鐵騎軍征契丹得來的戰利品,而契丹人又是搶的渤海貨。”小廝說道:“我東家在遼澤奮戰,屢立戰功,得來的賞賜,可不是什麽來歷不明的絹。”

商徒聽了肅然起敬,問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誰?”

“鐵騎軍李紹榮,聽過沒?”小廝得意地問道。

商徒搖了搖頭,道:“沒聽過,也不是什麽大將了,有徐浩厲害麽?”

小廝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爭辯道:“我家將軍斬將奪旗,卻不比徐浩差了。你這人,好沒見識。”

商徒不耐煩地將他推開了一些,道:“別妨礙我做買賣。李紹榮算老幾?我父兄都是鐵林軍的,打小就聽他們提起徐將軍斬將殺敵,從未失手。這等豪傑英雄,李紹榮見到得跪下來喊爹。”

“好好好,徐浩了不起。”小廝生生咽下一口氣,道:“二百九十錢就二百九十錢,算我倒黴。”

商徒笑了笑,將柞蠶綢收了起來,道:“算你三百錢吧。李紹榮既然去打契丹了,也是好漢子。能得賞賜,應該不會差的,我便多算你十文錢。”

說完,指揮自家子侄稱量木炭。

小廝沒想到還有這份轉折,心中驚訝,問道:“緣何又肯多算錢了?”

“你咋那麽多廢話?”商徒白了他一眼,道:“聽你口音也是關西的吧,老家哪的?”

“麟州新秦的。”

“我宥州長澤人。”商徒說道:“你在禁軍大將家中當仆役,今後好處是少不了的。我能在尚善坊這邊做買賣,也是托了父兄舊日袍澤的照拂。如今這日子,比當年在關北如何?”

尚善坊是達官貴人雲集之處,回樂公主邵果兒就住在這邊。

“好太多了。”小廝神思縹緲,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道:“昔年宥州拓跋氏與麟州折氏水火不容,爭奪對黨項部族的控制權,三天兩頭見仗。我父、我兄甚至我十五歲時,都上過陣。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回肉,吃點糙米就算不錯的了,那日子,不想再過了。”

商徒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這十文錢是看在聖人北伐大勝的面上多算的,聖人不斷打勝仗,一直贏,贏到底,咱們才有好日子過。若換一撥人入洛陽,你我都得卷鋪蓋滾蛋。”

小廝心有戚戚焉,道:“你說得有道理。我家幺兒從小舞槍弄棒,前陣子被我送到陜州院了。李將軍聽聞,親自勉勵一番,並送了張良弓。咱們關西人的好日子,還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