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擊破(第2/2頁)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我還不到四十,但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就這樣解脫,也挺好……”

閃電驚雷隆隆落下,雨幕遮天蓋地,洗刷著戰場上流不盡的鮮血。

一百四十年藩鎮割據批量制造的精銳武夫,用盡了勇氣、武藝、智慧,燃燒著生命,互相制造著傷害。

世間,又消失了一大批敢打敢拼的武人,無論夏、梁。

“賊軍潰矣!”趙光逢長舒了一口氣,到這時才回過神來。

“打退了那口氣,賊人也就那樣了。”陳誠點了點頭,說道。

兩軍交戰,一方沒有崩潰之前,各自的死傷差距不會太大,真正的傷亡總產生在追殺之中。

梁軍前陣已經散亂不堪了,陸陸續續出現了潰兵。

他們沒有亂跑亂撞,而是順著中軍各陣之間的縫隙向後跑,慌亂之中依然維持著紀律。

這個時候,就該中軍頂上來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梁人中軍做出了不尋常的舉動:帥旗向前移動,整整兩千人嚴陣以待,墻列而進。但中軍左翼、後陣都開始轉向,朝營門方向撤退。

“前陣戰不利,軍稍卻。”趙光逢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了這句話。

不,這已經不是“稍卻”的問題了,這是斷尾求生。朱友裕親自斷後,也是夠勇猛的。

“全忠有這樣的兒子,著實讓人羨慕。”邵樹德感嘆了一聲。

他記得歷史上朱友裕一直很尷尬,被伯父朱全昱養大的,與朱全忠沒什麽親情可言。雖然武藝嫻熟,在華州城下一箭射死辱罵他們的賊人,還多次領兵征戰,可就是飽受猜疑,不斷有人打小報告。若不是張惠居中緩和,多次求情,可能早就死了。

當然他最終還是英年早逝。心情抑郁,領兵遠赴關中,病逝於途。

死了這個兒子,全忠才發現剩下的親兒子都不成器,以至於都打算讓義子朱友文接掌大位了,不知道有沒有後悔過。

朱友裕此時沒心思想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前陣已經徹底潰散,消失得無影無蹤。身邊還有兩千甲士,在他身先士卒的感召之下,勉力前出,拼死一戰。

對面已經出現了夏軍的身影。

他們衣甲破碎,血跡斑斑。

長槊緊握在手中,前進的過程中還注意著左右維持一條線。

大雨如注,泥地松軟。走著走著就有人倒下去,有人再也沒有起來,有人搖搖晃晃,但左右袍澤挽著他的手,一起前進。

甲葉鏗鏘,鼻息粗重,看著疲累不堪的模樣,但就是有一種沛然莫能抵禦的氣勢。

曾幾何時,長直軍也是這樣橫掃各鎮。

沒有任何嘶喊,雙方似乎都在節省體力,盡可能將其用在廝殺之上。

槍槊互捅,刀劈斧砍,兩千長直軍士就像洪水面前的一塊頑石,隨時會被沖垮。

朱友裕在親兵的保護之中,奮勇廝殺,用盡平生所學,長槊每刺一下,都斃殺一人。

“世子,快退吧,擋不住了!”兩千人被殺得立不住腳,步步後退。

右前方,夏軍已經攻了上來,未及退走的中軍右翼幾乎崩潰了。

左前方,夏軍大隊正在加快速度,試圖包抄他們這支斷後部隊。

朱友裕一槊捅出,刺入對面夏兵的腹部,那人慘叫倒地,雙手死死握著槊杆不放。

“快走吧,世子,現在還來得及!”親將招呼一聲,部分親兵斷後抵擋,部分人擁著朱友裕撤退。

朱友裕長嘆一聲,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倉皇而退。

大雨如注,地面泥濘不堪。

撤退中的後陣七千人大部分都是土團鄉夫,此時已經潰不成軍,人人爭相湧入營門。

前陣兩千人、中軍右翼千人、中軍本陣一部兩千人,都是積年善戰的老兵,這下全丟了。

後面的夏軍加快了腳步,但依然維持著陣型,不給一點反殺的機會。

他們默默追在潰兵後面,遇到了就把長槊刺出,然後繼續前進。如此周而復始,高效而冷酷地殺著人。

朱友裕踉蹌著沖進了營門。

守軍迫不及待地將壕橋吊起,營門緊閉,任憑未及撤回的軍士在外面唾罵、痛哭。

所有人都用愧疚的目光看著朱友裕。

尚未接戰就退了回來,雖說是奉了軍令,但撤得這麽狼狽,還是羞愧不已。

朱友裕找了張胡床坐下,氣喘如牛,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