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對聊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這才十月中旬呢,第一場雪就落了下來,滿地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折宗本出外打獵歸來,就感覺到力不從心。

年輕時吃冰臥雪,為了官位,豁出性命來拼殺。當上振武軍外鎮將後,又多次隨軍出征,吹過草原上凜冽的寒風,吃過大漠裏苦澀的黃沙。

陰山外不眠不休追擊回鶻,有他的身影。

黃河畔死戰不退抵禦吐蕃,有他的身影。

橫山上搜山穿林征討黨項,亦有他的身影。

沿河五鎮都知兵馬使,是那麽容易得來的麽?

要讓那些眼高於頂的武夫心甘情願服從,要讓家族內部驍勇善戰的健兒誠心誠意追隨,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軍中只問本領,沒有本領,但有出身?滾一邊去!

族中亦看能力,能力不行,大夥都是折氏子弟,寶座自然能者居之。邊疆豪族,可承受不起一個無能者上位的代價,那會是身死族滅。

底層武夫可以一步登天的年代,其間要付出什麽代價,只有自己心裏清楚了。

“將這只雉雞料理下。”折宗本嘆了口氣:“老了!十年前可以追獵虎豹好幾日,現在不行了。”

親兵們紛紛下去忙活。

從隨州趕來的趙匡璘也有些感嘆,英雄遲暮,說的便是這種吧。

“令公還能擊退楊師厚小兒,何言老耶?”他坐在折宗本對面,已經有人在用雪水煮茶,倒也頗有幾分意趣。

“楊師厚兵少罷了,不到六千眾。其實他很厲害,用兵迅捷、勇猛,還有幾分詭詐。”折宗本笑了笑,說道:“我老了,對付這種銳氣十足的人,經常跟不上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若是我女婿那般用兵之法,什麽都擺在明面,靠大勢壓人,我倒能走上幾回合。”

趙匡璘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笑。

大王的玩笑,折宗本可以開,他不敢開。

“一萬人的兵法,和十萬人的兵法,自然是不一樣的。”趙匡璘尋思著對面是夏王的嶽父,不得不表一下忠心,道:“大王用兵,森嚴持重,有王翦之風範。”

折宗本大笑:“你也是個滑頭。”

笑完之後,又道:“不過有一點說得沒錯,當你指揮十萬、二十萬人之時,就得學王翦那麽打,輸不起啊。”

“楊師厚,是個將才,若說帥才,我看還差點。”折宗本抓起酒囊,猛灌了一口,嘆道:“好酒。”

嗯,女婿給老丈人送來的。夏州特產,高度蒸餾葡萄酒。

現在朔方、河西二鎮,慢慢開始推廣蒸餾葡萄酒了。副產品用來喂牛,增加產奶量,烈酒可以賣給草原蕃人,還是非常有搞頭的。

這種事情,都不需要幕府或王府強制,老百姓看到有實實在在的好處,自己就想辦法學了。麻煩的就是蒸餾器具不是每個人都置辦得起的,故目前產量還很小。

“令公,與汴軍廝殺這麽久了,汴軍諸將,令公以為何人第一?”趙匡璘接過折宗本遞來的酒囊,連聲感謝,又問道。

“丁會是一個帥才。”折宗本說道:“沒打過照面的朱珍、龐師古、朱友恭也算,聽聞朱珍在幾人中最厲害,可惜沒交過手。楊師厚,只能算是將才,葛從周在將才裏邊算是頂出色的了。可惜他沒主持過方面大局,每次都帶偏師,老夫看他是個帥才苗子,只是沒機會罷了。”

對一個軍政集團首腦來說,將才可以有很多,但帥才無疑是價值最高,最看重的。

關西武人集團,李唐賓、折宗本、高仁厚是三個頂在明面上的帥才,如今看來,能力合格。但折宗本年事已高,高仁厚也不算太年輕,李唐賓倒是正值最好的年華,後面誰能頂上來,估計還有一波考察。

“汴賊左支右絀,這些人有將帥之才,若肯來降,則大事定矣。”趙匡璘喝了一口酒,舒服地嘆了口氣。

折宗本點了點頭。

與汴軍交手時間也不短了,他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如果朱全忠山窮水盡,覆亡在即,他手下人投降的可能性都比朱瑄、朱瑾、羅弘信、王镕、李克用手下的可能性高。

聽著不靠譜,但他覺得這就是事實。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宣武軍與朔方軍很像,朱全忠和他女婿一樣,都喜歡把大部分權力抓在手中,不喜歡“分封”諸將。

將領們手裏沒有地盤,沒有所謂的基業,投降也就是換一個效力的主公罷了,成本不是特別高。但如果是其他藩鎮,一個個都是鎮將、刺史,那投降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朱瑄、朱瑾被打了這麽多年,手下人幾乎看不到什麽希望,到這會有幾個將領投降的?還在死硬頑抗。你可以說他們不識時務,但他們是在為自己的利益而戰,不是為節度使,就是為自己。在沒有徹底絕望之前,總要頑抗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