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民氣

靈州回樂縣碼頭之外,駝馬雲集,人頭攢動。

會州人、慶州人、鹽州人、涼州人、蘭州人,全在往這邊匯集。

最先抵達的是從會寧關乘漕船而下會州土團兵。

他們負責押運糧草、粟麥至靈州,與趕至此地的陰山行營供軍副使朱亮完成交割。

不過還不能走。

物資固然可以順大河而下,不需要大隊民夫千裏轉運,但前線還是需要人卸貨、搬運的。這些人最好是各州、縣的土團鄉夫,而不是普通百姓。

王全靠坐在一個枯樹上,喘著粗氣。

在會州鄉裏還大大小小是個人物,可一到靈州,連個屁都不算。

經略軍一個小小的隊正,都敢對他們這些土團兵呼來喝去,讓王全一肚子老氣。

王郊在一旁仔細校準著步弓。

曾經的青澀少年,已經成長為名動鄉裏的豪勇之士。走馬馳射,十中四五,步戰投矛,精準無比,配合他頗具火候的刀術,與新泉軍中的積年老卒比起來,也不稍遜,甚至尤有過之。

王家在會州鄉裏有一頃地,王全也先後得了不少賞賜,家中可謂富足。但為了給這個便宜兒子錘煉武藝,這些年不知道花了多少代價了。

養一個武人,是真的不容易。

這可不是從地裏拉過去,發根長槍,粗粗訓練幾個月的低劣軍士。而是真真正正從小錘煉武技,會騎馬射箭,會近戰搏殺,經驗豐富的廝殺漢。

若放到古時候,估計隊頭都可當得。

不過古時候的胡人也遠沒有現在這麽強,至少裝備和見識就差遠了。不養這樣的武人,也對付不了數百年來日益變強的胡人。

“大郎,跟你說的都記住了嗎?”王全休息了一會,取出胡餅,一邊在火上烤著,一邊問道。

“阿爺放心,也不是第一次上戰陣了。”王郊放下步弓,回道。

“你就那麽想上戰陣?”王全氣笑了,道:“經略軍都沒機會上戰陣,還能輪到你?就算你想,大帥也不敢用咱們土團鄉夫啊。賊軍射幾輪箭,多半就有人慌了。賊軍馬隊再一沖,保管有人調頭就跑。”

王郊有些茫然。

上陣廝殺,他確實經歷過,還不止一次,但都是與吐蕃人之間的小規模廝殺。阿爺是經歷過大場面的,數萬人集結於疆場,左不聞右,右不聞左,前陣不知後陣,後陣看不到前陣。戰場上一點風言風語,都能讓極為緊張的人精神崩潰。

確實得用老手才行。新丁,太容易自己嚇自己了。

驛道上又路過一支運輸隊伍。看旗號應該是南邊豐安縣的,運了不少糧豆。

船只居然都不夠用了!

一艘漕船,可運1500斛糧食,日日發運糧豆、草料、帳篷、雨布、繩索、木料、石炭、器械、被服等各種物資。幾近三百艘船,如果光運糧食的話,一次可運45萬斛,夠十萬步兵五個月的糧食消耗。

但軍中還有大量役畜、騎乘用馬、戰馬,這些牲畜的胃口是十分驚人的,至少是人的三倍。戰時了,不能光吃草,得喂雜糧。以飛熊軍為例,總共六千戰兵、七千輔兵、兩萬匹馬,一個月就要消耗1.2萬斛米面、5.4萬斛豆子外加五萬束以上的高營養牧草。

有愛惜戰馬的士卒,還自己帶了一些馬兒平時喜歡吃的東西,比如蕪菁、果子等等,交給相熟的輔兵,讓他們夜間幫忙喂養下,讓自己的愛馬能更膘肥體壯——若不是雞子不適合長途轉運,估計這玩意也有人帶。

軍士們不窮,也舍得在戰具、馬匹上下血本。軍中發的制式器械,有人覺得不趁手,幹脆自己去找鐵匠做一把,戰馬也是“戰具”的一種,且更加嬌貴,自然要好生照料。

飛熊軍絕大部分的後勤運輸量,都是為馬準備的。

若換大車來運,一車運25斛,百日往返,一趟要運至少四個月的糧草,那就要征集一萬多輛馬車,動員兩萬以上的夫子。這僅僅是為六千騎兵服務,若是六萬騎兵,那全靈州的壯丁、健婦都得上陣,就是傳說中的“大發民戶”,農事必然要被耽誤。

打一次,不管輸贏,都元氣大傷。

當然這也和飛熊軍標準高有關。

高速機動部隊,有備用馬,豹騎都甚至是一人三馬。關東諸侯,做不到這個地步。朱全忠的騎兵,平時自己牽著馬步行。他們只有戰馬,沒有馱馬,也沒有代步的騎乘馬,成本就會低很多。但相應的,機動力下降了。

沒有機動力的騎兵,那也就只能找機會沖沖步兵,作用不大。邵大帥早年的騎兵就是這種,但他現在膩了,專門設了突騎、背嵬、銀槍三都用於數百裏奔襲敵後的“離合之兵”,為此不惜血本。

這種兵,破壞力大,對名聲也有所妨礙。畢竟深入敵後了,要想獲取補給,定然要劫掠民人,能約束他們不濫殺就很不容易了,“征糧”其實都是默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