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樓中木偶

一行人踩著泥濘的小路進入村寨,一路上雜草叢生,蜿蜒蔓延出來的灌木叢枝葉牽著人的衣角。姜也回頭,看見林中深處,劉蓓一襲紅裙,遙遙凝望著他。村寨無比寂靜,連鳥叫也聽不見,單聽得大家軋軋踩在泥地裏的腳步聲。

他們進了一處吊腳樓,門窗都鎖著,霍昂喊了幾聲有人嗎,無人回應,便直接破門而入。火塘冷寂,墻角放著金漆剝落的木頭神龕,香爐裏積著早已冷掉的爐灰。吊腳樓完全用木頭搭建,墻面是豎條木板搭成的板壁,上有星星點點的黑色黴斑,像長了瘡似的,十分難看。

依拉勒讓大家戴上口罩,“這屋子發黴太久了,吸多了這裏的空氣會中毒。”

白念慈靠近那神龕,神龕周圍的黴點子比別的地方多一些,他連拍了好幾張照片,道:“你們看,這神龕和我們之前在林子見過的一樣。”

姜也蹲下身觀察,神龕裏依舊空無一物。

霍昂咂舌,“他們信仰的到底是什麽?空氣?”

“你們去沒去過祈年殿?”白念慈問,“祈年殿是明清兩代帝王祭祀的地方,它只供奉一個神明——天帝。他是諸神的首領,是我國本土宗教地位最崇高的神明,相當於神明裏的皇帝。然而,祈年殿並沒有他的神像,連畫像也沒有,只有一個寫著他名字的牌位。即使是路邊的土地神也會有個泥塑雕像,而作為地位最高的神祇,他竟然只有一個牌位。”

霍昂很捧場,問:“為什麽?”

白念慈盯著地上的神龕,道:“其實不光天帝沒有形象,我們很多本土經典和傳說中的東西都沒有形象。老子描述‘道’,‘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簡而言之,道恍恍惚惚,無形無狀,他也不知道‘道’是個什麽樣子。他還提到一個‘太初’的概念,‘太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表示無有形體的混沌狀態。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沒有形狀,摸不透,抓不明。小也,你媽媽在論文裏說太歲村的神秘信仰可以追溯到兩千年以前,那麽它比天帝、道、太初產生的時間要早上許多,天帝信仰、道的概念很可能是它的變種。如果是這樣的話,並不是人們不給天帝建造法身金像,而是他根本就沒有形象。同理,這個神龕也是這樣,它或許就是個無形的神明。”

“說這麽多,太歲村到底信仰的是什麽神?沒有樣子,總得有名字吧,”霍昂問,“該不會叫空氣神。”

依拉勒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太歲村,當然是太歲。”

霍昂在神龕面前拜了拜,“太歲啊太歲,請讓我一夜暴富!”

依拉勒踹了他一腳,“不要丟人現眼。”

姜也到處觀察,忽然發現靳非澤不見了。他喊了聲:“靳非澤!”

靳非澤從樓上探出頭來,“我在這兒。”

姜也蹙眉道:“你別亂跑,和大家待在一起。”

靳非澤歪歪頭,“上樓算亂跑嗎?”

霍昂拍拍姜也,“沒事,樓上樓下我都看過一遍了,沒什麽怪東西。”

姜也爬上樓梯,樓上非常陰暗,條紋窗欞全部用木板封著。櫥櫃裏放著鍋碗瓢盆,被蜘蛛網封著。姜也推開一扇木門,裏面似乎是個臥室,靠墻放著一張上下鋪的木制小床,墻上貼了許多兒童簡筆畫,上面畫了兩個拿著手槍的小孩兒。姜也拉開書櫃抽屜,裏頭有一盒蠟筆、兩把破舊的玩具木頭手槍,一些軍械雜志,密碼本,還有本日記。他翻開日記,紙張已經發黃,字跡歪歪扭扭。

——“弟弟躺在床上,好久沒有說話了。以前我總是欺負他,強迫他幫我洗發黴的臟衣服臟褲子,現在我要對他好一點,讓他快點好起來。或許我真的要想辦法離開村子了,村子裏沒有好醫生。”

——“越來越多東西發黴了,我討厭發黴的東西。”

——“弟弟身上變得硬梆梆的,阿媽說他是太歲的子民,遲早會醒過來。阿媽真迷信,弟弟肯定是生病了,我要趁阿爸阿媽去找唄麾的時候,偷偷把弟弟帶走,去大山外面找醫生。”

——“今天晚上就行動!我一點也不害怕,我有槍,我可以保護弟弟!”

姜也往後翻,一片空白,日記不再有下文。

靳非澤走到他身邊,“發現什麽了?”

“這個房間住了一對兄弟,黴菌病席卷村莊,弟弟死了,哥哥帶著弟弟的屍體逃出山村。”姜也撫摸著日記,“不知道有沒有成功。”

“失敗了。”靳非澤說。

“你怎麽知道?”

靳非澤拿起抽屜裏的玩具手槍,“槍還在。一個孩子離家出走,不會不帶走他最重要的東西。”

“或許他不止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