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白發
寅時。
別院。
正常的中間是棺材,棺材邊上是一溜排的地鋪。
頂著兩只巨大黑眼圈的小裴爺盤著腿,眼睛乜斜看著黃芪,恨不得把手裏的茶盅砸他腦門上。
“讓你倒盅茶,倒半天你給爺端來一盅冷的?”
“我提醒了爺五六回,爺的魂都不在身上,這茶擱的時間長了,可不就……”
“怎麽著,還敢挑起爺的不是來了?”
黃芪委屈的想哭,目光掃過自家那一臉滄桑的爺,心說還是把眼淚憋回去吧。
滄桑的小裴爺哼一聲站起來,用腳踢踢一旁的丁一。
“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心裏頭連個主子都沒有,刁奴一枚!”
丁一無語問青天。
他八個時辰沒合眼,剛躺下眯一會,怎麽就成刁奴了呢!
“還有你,姓朱的!”
小裴爺的手指都快戳到朱青的鼻子上了。
“你家爺生的,死的都不知道,你這兩天還有心思去兵馬司繞繞,繞你娘的繞!”
朱青臉色一陣青一陣紫。
爺丁憂,兵馬司來了新的指揮使,他替爺辦交接去了啊!
小裴爺罵罵咧咧,圍著棺材轉一圈,轉到李不言那頭,李不言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小裴爺看著她瘦兮兮的臉,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她旁邊。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長長嘆出一口氣。
“小裴爺?”
“怎麽?”
“你夜裏睡覺磨牙是怎麽一回事?”
“心裏恨的唄。”
“恨誰?”
“還有誰,短命鬼唄。”
閉眼的丁一一聽這話,直接炸屍:“小裴爺,就不能盼我家爺點好?”
“好你妹!”
裴笑剛剛消下去的怒氣,又往上湧。
“十年壽命都沒了,我不叫他一聲短短短命鬼,就已經是看在往日做兄弟的份上。”
丁一往後一倒,撅了個屁股表示對小裴爺的強烈譴責。
裴笑用腳尖碰碰李不言,口氣軟下不少,“你夜裏說夢話罵人,又是怎麽回事?”
李不言:“我罵啥了?”
“冤種!”
裴笑:“罵的誰啊?”
李不言偏過頭,看著裴笑嘴角邊一溜排的大水泡,“還能有誰,咱們倆唄。”
一個,好姐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另一個,明擺著最好的兄弟有一大堆的事情瞞著他。
裴笑一聽這話,心頭那個氣啊,都快把屋頂都掀開了。
“那香快滅了,呆會姓謝的要是回來,但凡小爺我給他半分好臉色瞧,小爺我就……”
話剛說到一半,一陣陰風從院子裏穿堂而過。
香,熄滅。
白光倏的從天而落,五人下意識用手一擋的同時,白光驟然消失。
五人慢慢睜開眼睛——
棺材邊,倚著整整消失了快六天的謝知非。
這人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一雙桃花眼緊緊的閉著,眼淚從他的眼角不斷的湧出來,落在他半新不舊的衣裳上。
一雙大手無力的耷拉在膝蓋上,露出的手背下,一根根青筋分外明顯。
他右手的掌心還抓著一支香,那香比普通的香長一些,粗一些。
裴笑一步一步走過去,蹲下,看著謝知非,看得眼睛比針紮了還要疼。
這人兩鬢上的白霜是什麽?
裴笑顫著手摸過去,用指腹撚了撚,然後如夢初醒一般的擡起頭,沖李不言哽咽道:
“白頭發,他竟然長白頭發了。”
李不言從來沒見過三爺有這般傷心落魄的神色,吸了吸鼻子,“冤種就冤種吧,我認了,你也給我認!”
必須認啊!
裴笑一把抱住面前的人,輕聲軟語的哄道:“祖宗啊,這世上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你別哭啊,好歹還有我呢?”
懷裏的人依舊閉著眼,無聲流淚。
裴笑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怎麽辦?
哄啊!
“我這幾年做官,還暗戳戳的貪了點銀子,不多,就一萬八千兩,你不是喜歡銀子嗎,統統給你!”
“……”
“那啥……不管你瞞著我什麽,我都不和你絕交,你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說香,我絕不說臭。”
“……”
還沒反應?
裴笑咬咬牙,硬生生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
“乖啊,我還有五千兩的私房銀子就藏在床底下,一並給你,不哭了,啊,咱不哭了!”
“阿彌陀佛!”
“大師,您來得正好!”
裴笑忙松開手,往邊上一閃,“您快瞧瞧他,他這是怎麽了,怎麽跟丟了魂似的。”
老和尚走進堂屋,二話不說,抄起巴掌便往他頭頂一拍。
謝知非身子一顫,如夢初醒般睜開眼,呆愣地看著老和尚半天,突然身子往前一撲,整個人又伏倒在老和尚腳下,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