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七寸

有淚,從皇太孫趙亦時的眼眶中落下。

他喉結上下滑動幾下後,哽咽道:“皇爺爺,愚孝也是孝。東朝如何,臣不敢妄議,但父親如何,做兒子的總要為他議一議。”

“你還要替他辯解?”

“是!”

“朕倒要聽聽,你要如何辯?”

趙亦時跪著往前行兩步,昂首道:“季陵川之所以敢貪腐,是因為張家;張家敢肆意妄為,是仗著出了一個太子妃。”

一道寒光從皇帝眼中閃過,他冷哼一聲。

“母親深居內宅,每日在府裏做做針線,賞賞花草,對朝堂之事從不多問一句,也不敢多問一句,張家、季家的事,她最無辜。”

趙亦時:“父親手掌戶部,啟用季陵川,一來是相信此人的能力,能將漕運治理好;二來也看在母親的份上,卻不想……

他頓了頓,又道:

“用人不善、不查,是父親的失職。按理,他應該上書陛下,請陛下從嚴從重處罰,季家也好,張家也好,一個都不要放過,方不負皇恩。

可如此一來,母親那頭便是山崩地裂,他們結發夫妻二十余載,相濡以沫,父親若上這樣一個折子,對得起皇恩,對得起天下,獨對不起母親。

古人雲忠孝不能兩全,父親在季陵川一事上,皇恩與結發夫妻不能兩全。”

說到這裏,趙亦時深深嘆息一聲。

“皇爺爺總說,父親此人書生意氣太重,孫兒從前還不信,如今卻是信了,為君者,兒女情長是小,家國天下是大。

孫兒也試著勸了一回,父親聽罷,只與孫兒說了一句——

張家也罷,季家也罷,說到底還是我用人不查,最該受罰的是我,我又有何臉面上書陛下,請求寬恕?

皇爺爺,父親並非顧及賢名,而是在等著您的處罰。”

說完,趙亦時伏腰深深拜下去。

皇帝冷眼看著他,良久,搖搖頭,道:“你去外頭跪著吧!”

趙亦時沒動,“孫兒還有一話要說。”

“說。”

“今日之事,明亭也罷,蔡四也罷,說到底是孫兒仗著皇爺爺的寵愛,大膽行事,最該受責罰的也是孫兒,請陛下饒過他們。”

“滾出去!”

皇帝一拍床沿,聲音突然暴怒。

趙亦時抹了一把淚,躬身退出去,在外殿的門檻前,又屈膝跪下。

嚴如賢匆匆看他一眼,忙進到裏殿服侍。

皇帝臉上怒氣尤在,一雙虎目狠狠的盯著那道門檻,眼中暗流湧動。

嚴如賢硬著頭皮上前道:“陛下,夜了,歇著吧!”

皇帝冷哼一聲。

嚴如賢把冷茶倒掉,往茶盅裏添了些溫水,“陛下潤潤嗓,別氣壞了身子。”

皇帝突然伸手,沖門檻那頭用力點了幾下。

“朕怎麽教出這麽一個人,其心可誅!”

嚴如賢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可不是其心可誅,專挑著陛下您的七寸去了。

先帝在時,對結發的先皇後最為敬重,先皇後一去,先帝悲痛欲絕,連著七天沒上朝。

陛下承得大位,諸事都效仿先帝,後宮女子再多,也絕不冷落皇後,初一、十五始終歇在皇後殿中。

早年,皇後的娘家也犯過些錯,陛下更是以一已之力保下來。

太孫這一番話是在提醒陛下,太子這也是在效仿您。

“去把蔡四叫來。”

嚴如賢忙回神:“是!”

……

蔡四整整衣衫,跟在嚴如賢的身後進到了內殿。

他不敢多瞧,走到榻前跪地行禮,“臣見過陛下。”

皇帝沒讓他起身,“把季陵川放出去的事,是你同意的?”

蔡四早就想好了說辭,忙道:“回陛下,臣看在裴大人一片孝心的份上……臣錯了,請陛下責罰。”

“哼!”皇帝冷哼一聲。

“臣死罪!”

蔡四伏倒在地,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這是裴大人給臣的好處,臣不該收,臣有罪。”

皇帝嘴角一牽,臉上的怒意反倒散了一些。

十官九貪,貪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存異心。

季陵川那個位置,換了誰都不會清白的,不過多少的問題,他動季陵川,敲打的是太子。

“朕聽說,這幾日你們北司人來人往,熱鬧的很啊!”

蔡四忙直起身,又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雙手遞上去。

“回陛下,進出的人,進出的時間,在牢裏呆了多久……統統都在這張紙上。”

永和帝接過紙,淡淡掃了一眼,眉頭輕鎖。

這張紙上,他孫子進出三次:一次季家入獄當天;一次季府九姑娘吊死的當天;還有便是今日。

進出最多的,是刑部侍郎徐來。

“徐來對此案頗為關心啊!”

蔡四大著膽子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輕聲道:“因為此案由陸大人為主,三司為輔,徐大人十分敬業,這三個月和我們都處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