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醫者難自醫(第2/3頁)

詹子延沉吟片刻,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你讀過叔本華的《論生存的痛苦與虛無嗎》?”

葉穎慧搖頭。

“‘人類痛苦的根源,首先是因為人想到了不在眼前的事情。經過思維的作用,所有一切都被增強了效果。也就是說,由於人有了思維,憂慮、恐懼和希望也就真正出現了。這些憂慮、恐懼和希望對人的折磨更甚於此刻現實的苦和樂。’”

詹子延淡淡地笑了笑:“我高中那會兒,看不到未來,也沒有精力去思考未來,多讀一天書,就多一天快樂。”

“在書裏,我能過上千百種人生,不讀書,我只能過我那糟糕的人生。”

“而且,我越讀書,越能理解世人的無知、愚昧、偏見……也就越堅定自己的選擇。”

“如果你實在擔憂,我不會阻攔你放棄哲學。但我知道你很喜歡這門學科,放棄它,等於放棄近在眼前的快樂,放棄更多可能的人生,換來父母和自己的安心。”

“可你真的能永遠安心嗎?你真的能永遠不去回想‘假如我當時繼續讀研,會不會過上不一樣的生活?’嗎?這也是你無法預測的未來。”

“所以,無論哪種選擇,都有可能帶給你痛苦。”

“我只是你人生的旁觀者,你父母也是,最終如何選擇,只能由你來決定。”

詹子延最後彎腰,看著她的眼睛說:“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好高騖遠,這世上大多數人拼盡全力,也只是過上平凡安穩的一生而已,這沒什麽不好。”

“在地上望星空,和在高樓上望星空,會有落差,但都能看見星星。只有從不仰望星空的人,才覺得夜是漆黑的。”

回晉城的高鐵上,詹子延異常地沉默。

駱愷南推了推他的眼鏡:“剛才對著葉穎慧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不吭聲了?”

詹子延好脾氣地扶正了眼鏡:“給學生灌雞湯,是教師的基本技能之一。雖然有些話很不切實際,但陷入自我懷疑的學生,很多時候,需要的只是一句鼓勵。”

“不像雞湯。”駱愷南說,“我也覺得挺受用的。”

詹子延輕輕“嗯”了聲,似乎心不在焉。

駱愷南沒話找話:“對了,你說你去網吧打工過?你小時候流行什麽遊戲?”

詹子延想了想:“不記得了,我那會兒放學去,邊做作業邊當收銀員,沒幹多久,就被同學發現了,告訴了老師。不管我怎麽解釋,他們認定我去那兒兼職是為了方便打遊戲。網吧也怕惹上麻煩,就辭退了我。”

駱愷南:“你高中哪個學校?老師叫什麽?”

詹子延一聽就明白他要幹什麽:“你別又去揍老師……”

“又?”駱愷南挑眉,“你知道我那事?”

詹子延不小心說漏了嘴,只好承認:“嗯,聽其他老師說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我答應了別人不能說。”駱愷南很認真地澄清,“我不會隨便揍老師,更不會揍對象,你放心。”

“……?”

前半句與他還有點關系,後半句是怎麽回事?

詹子延沒往心裏去:“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駱愷南安心了,接著問:“你放學去打工?不回宿舍,學校不管嗎?”

“當然管,所以我高中就住在外邊了,租了間地下室,便宜,和住宿費差不多,我一直住到考上晉大研究生那年,才搬去其他地方。”

那就是整整七年了。

駱愷南追問:“是什麽樣的地下室?”

詹子延緘默少時,說:“就是普通的地下室。”

狹小得像老鼠籠,墻壁斑駁,發黴潮濕,鋪在水泥地上的被褥永遠是冰涼的。沒有窗戶沒有空調沒有燈沒有電,總是一片漆黑,只能用房東施舍的一盞舊台燈,白天帶到學校去充電,晚上再帶回來挑燈夜讀。

如今那盞台燈被放在了臥室床頭,提醒他當下生活的來之不易。

“我記不清了。”詹子延眨了眨眼,“好多年了,要不是今天見到豪哥,我都快忘了。”

提到葉建豪,駱愷南的印象不佳:“他有點像我爸,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孩子,不過他好歹會聽你的話,幸虧你們認識。”

詹子延搖頭:“就算不認識,看葉穎慧就知道了,她爸不會是一個難搞的人。”

“怎麽說?”

“她雖然內向,但不自卑,眼神很亮,笑起來也甜,剛才在包廂,挨著她爸坐,這樣的孩子,父母肯定給了很多愛。”詹子延似乎倦了,閉上眼,睫毛輕動,“你也一樣,雖然總是酷酷的,但不陰郁,很羨慕你們這些明亮的人,羨慕你們對未來抱有期待……”

這時,有人輕輕摘下了他的眼鏡。

詹子延眼皮倏地一顫,睜開眼,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駱愷南。

以及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