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要給酈嫵畫像,沐畫師便有些犯難了。

去別家畫像,各家自然都是塞了銀子,說盡好話。到這安國公府,國公爺雖然也敷衍了幾句客套話,按慣例給了不少銀子,可沐畫師卻有些汗顏。

過往別人塞銀子是為了讓他們多多潤色,畫得美些。

可面對這個酈大小姐,他卻為難了。

筆墨丹青不僅無法描摹這位大小姐的一半麗色,更是不可能將她畫得比本人更美了。

他這個銀子收得,簡直心虛慚愧。

沐畫師打起十二分精神,流著虛汗,畫了大半日,唯一能做出的潤色便是給酈嫵空無一物的發髻上添了些簪釵步搖,再給她空蕩蕩的耳垂補了個耳珰。

至於她的樣貌與神韻,能抓住十之六七,已是用盡他平生的才藝功力了。

沐畫師擦了一把汗,擱筆直起身。

酈嫵坐在那裏大半日也是耗盡了耐心,見狀連忙問:“可是畫好了?”

沐畫師沒敢應。

畫是畫完了,可他覺得沒畫好。

酈嫵微微擡手,一直候在一旁的玲瓏連忙上前將她扶起身。她走到畫架旁端詳了一番,目光落在畫師補出來的耳珰上,停留了幾息。

她自小嬌氣怕疼,至今十六七歲了,都還未穿耳洞,是以常年都沒戴耳珰。

這畫師給她補上耳珰,看著還挺新鮮的。

酈嫵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著說道:“可以了,有勞。”

沐畫師又擦了一把汗,目送這位大小姐走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卷起畫軸,準備回宮裏交差。

心裏暗道這位酈大小姐,不僅容貌出色,氣度也非凡。他都沒將她的顏色神韻完全畫出來,她竟然也就這麽知足了。

不過,哪怕就只憑這十之六七的姿容,也足夠藐視所有佳人了。

沐畫師心忖,這大概就是這位“第一美人”的底氣,所以沒與自己計較。

*

酈嫵回到自己的聽雨苑時,天色已漸漸暗下來,到了掌燈時分。

呂嬤嬤沒有張羅人擺上晚膳,而是站在廊下,等酈嫵回來,便迎上前道:“郡主叫姑娘去菡萏齋用晚膳。”

呂嬤嬤口中的郡主便是明月郡主,安國公夫人,酈嫵的母親。

明月郡主住的菡萏齋是安國公府內最美的地方。屋宇沿湖而建,廊廡連著水榭涼亭。夏秋季節,可以坐在涼亭下,看滿池荷花,清風拂面,馨香怡人。

晚膳便擺在水榭涼亭中。

酈嫵到的時候,明月郡主正倚在涼亭闌幹旁,望著暮色下的滿池荷花出神。

芙蓉出水,清艷脫俗。

明月郡主也如那出水芙蓉一般,清艷無雙。三十好幾的人了,依然清麗豐美,耀眼奪目。

聽到酈嫵走近的腳步聲,明月郡主轉頭過來,依舊年輕貌美的臉上,帶了些笑意,朝酈嫵招了招手:“央央,過來。”

酈嫵兒時對廊廡下掛著的風鈴發出的泠泠之聲十分感興趣,明月郡主便給她取了央央這個小名,出自“龍旂陽陽,和鈴央央”(注1)。

酈嫵走到明月郡主身旁,很自然地偎過去,抱著她的胳膊,嬌嬌地喊:“娘。”

明月郡主出身高貴,性情清冷,對誰都一副淡淡模樣。她雖生了酈殊和酈嫵兩個孩子,但是酈殊沉穩板正,不愛黏人,且又長得跟安國公酈崇一模一樣,所以便被她疏遠許多。

唯獨待酈嫵不同。這個女兒不僅長相肖似自己幾分,而且生得極好,任誰見了都心生憐愛。因此對酈嫵十分的縱容寵溺,也愛她這般黏著自己。

“餓了沒?”明月郡主摸了摸酈嫵的腦袋,拉著她在涼亭裏的桌子旁坐下,石桌上早已擺滿了豐盛的飯菜。

酈嫵搖了搖頭:“不餓,就是坐了半日,腰都坐酸了。”

明月郡主問:“宮裏的畫師來過了?”

酈嫵點頭:“嗯。”

明月郡主瞥了她一眼:“入宮雖然榮華,可宮門深似海,去了可就不自由了,你可願意?”

這話其實問了也無太大意義,畢竟也不是自己願不願意所能決定的。但身為父母,總得問問兒女想法,好給她些勸慰或開解。

不過,酈嫵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那麽多千金大小姐,也不一定就會選上我了……放心吧娘,太子殿下他不喜歡我的,肯定不會選我。”

明月郡主目光落在女兒嬌嫩鮮妍的臉上,沉默不言。

半晌,她緩緩開口:“你還記得嗎?其實說起來,太子殿下還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這就不得不提起兩年前的一件事了。

當初酈嫵聽說容謹要娶親了,傷心欲絕。在家裏一時鬧著讓家人想辦法,讓她給容謹當平妻,一時又恨自己還不如生作普通人家女兒,可以給容謹當妾,至少可以跟他在一起……諸般不如意後,又吵著嚷著要出家做姑子……

種種瘋魔,讓從來都寵她縱她的家人也忍不住將她狠狠地訓了一頓,並讓她在祠堂裏罰跪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