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兵但從河西來

長安城中,這時候應該叫京兆府或者雍京,但住在這裏的居民,還是以長安人自稱。

哪怕朱雀大街已經雜草叢生、狐兔出沒,他們還是堅持稱這裏為長安。

人人口中,談論最多的,不是太宗文皇帝,就是高宗天皇大帝。

哪怕就是那位大聖大明孝皇帝,長安人也還是懷念得很,只是說的時候不免要帶一句感嘆。

‘聖人聖明,只是何不早死耶?’

今年是937年,距離大唐國滅,正好三十年,一群長安城的耆老弄了一點犧牲、瓜果,在原本大明宮的丹鳳門外,焚香祭祀歷代諸帝,特別是那幾位長安人不願提起的晚唐諸帝。

其實這倒不是長安人瞧不起晚唐諸帝,實際上是覺得對不起他們,特別是昭宗皇帝,那可是對用長安市民組成的神策軍寄予了厚望的。

結果他們打不過河東李克用和鳳翔李茂貞就不說了,甲胄齊全能被一群團結兵老農給繳械,實在是有夠離譜的。

可以說,晚唐局勢敗壞,重金打造的神策軍腐敗不能戰,也是其中最為致命的原因之一。

“嗚嗚嗚嗚!”犧牲、瓜果、香燭等擺放好之後,禱詞還沒開始唱念,周圍就哭出了聲,帶頭哭的,還是主祭的耆老,修真坊坊長李壽齡。

此老生於唐僖宗光啟四年(887),雖然只有五十歲,但在這時代已經算是‘高齡’了。

要知道長安自大唐國滅後,三十年間,歷經戰亂五十余次,加上昭宗時期的動亂,多的更是讓人咋舌。

能在這種情況下,不被亂兵殺死,不被餓死,也沒有在逃亡路上病死、摔死,最後活到了五十歲,的的確確稱得上高壽。

“昔年昭宗天子命神策軍屯於興平,討伐李茂貞那賊,可賊兵未至,神策軍已亂。

後賊眾至西渭橋與臨臯驛站,上殺宰相杜太師兄弟,與樞密西門君遂、李周潼、段詡三公,賊眾遂退。

今朝廷任命的京兆尹安太保未至,賊已到西渭橋,城中早無宰相、樞密,何人能救我等?”

李壽齡跪在地上悲從心來,此言一出,幾十個耆老和數百前來祭祀的長安之民跟著放聲大哭。

此時的長安,規模實際上還是不小,城內外居民,加上興平等縣,尚有居民二十余萬,光是城中就尚有七萬余人。

雖然坊市大多被破壞,但在西邊開遠門到皇城一帶,尚能住人,自安西、河西和東面中原以及西南巴蜀來的商賈,多聚集在此地。

這肯定不能和昔年長安比,但在中國甚至整個世界上,也還要算是富庶的。

要知道被吹成天堂的大馬士革,此時也不過就十來萬人,很可能還沒有。

哭聲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多,李壽齡甚至已經哭倒在了地上,這位經驗豐富的‘跑爺’也知道,此次很可能是躲不過了。

歷來敵從西面來,只要攻下了西渭橋,就沒有打不下長安的,而且守衛長安的晉昌軍還不準他們出城逃難,逼得城中居民三丁抽一,說要與敵決戰。

李壽齡知道這是為什麽,城外亂軍本來就是想洗劫長安的,加上他們被迫協助守城,賊軍陷城以後,定然要更加嚴酷的報復。

晉昌軍就是要造成這種局面,讓他們不得不幫著守城。

“太宗文皇帝啊!你開眼看看啊!今日李家子孫,要就此絕嗣嗎?我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過得幾年安生日子?

子孫自記事起,每年都在逃難,歷代先皇要是天上有知,請降些天兵救一救我們這些子孫吧?”

隨著李壽齡的嚎哭,數百人在早已破敗的大明宮丹鳳門外哭的幾乎氣絕。

丹鳳門是原本唐廷諸帝出入宮城的主要通道,在大明宮諸門中規格最高,門上還有高大的門樓,是舉行登基、宣布大赦和改元等外朝大典的重要場所。

這些人,思及昔年大唐全盛時期的輝煌,內裏如同刀絞一般。

因為他們實際上不是普通黔首,而是李唐王室的子孫遺留。

雖然當年朱溫曾將十六王宅中將李唐諸王幾乎屠殺一空,又在白馬之禍時,直接來了個斬草除根。

但那些都是李唐宗室的嫡親血脈,李唐起自隴右,南北朝時期就是勛貴大族,等到大唐建立,不知多少血脈流轉,怎麽可能是幾場屠殺就能殺盡的。

這些而現在聚集在長安城中的李家人,多是昔年李唐分封到各地支脈王族後裔,也有祖先犯罪被流放的,更多的則是血脈隔得太遠,已經淪為普通人的。

這些人在唐亡後失去了身上的光環,隨著各地戰亂難以生存,最後依靠來往商賈或者族人救濟,慢慢聚集到了長安。

雖然很多姓王、姓胡、姓唐,但大家追溯祖上的話,確實是李唐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