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文明的魅力

夕陽斜下,落日的余暉照在了這個小小的食鋪中,昏黃的陽光在此刻竟然顯現出了一種肅穆的感覺。

氾順吃光了胡麻餅,喝光了羊湯,他擡眼朝食鋪的櫃台後面看去。

一個身材高大的帶著皮帽子壯漢和一個矮小靈動的夥計,正聚在一起,一看樣子就知道是唐兒。

他們在看自己,氾順這是知道的,自從自己進這個食鋪的第二天起,這兩人就注意到自己了,而且那個夥計的相貌,也符合趙三郎的描述。

三天時間裏,他仔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基本確定了這家食鋪,不是疏勒總督或者其他人的陷阱。

因為這裏是疏勒城的貧民區,魚龍混雜,大量的佛教徒、摩尼教徒,景教徒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信仰的人都在這裏聚集。

薩克圖·布格拉汗雖然想把整個疏勒打造成天方教的大本營,但明著不敢反對,暗裏卻不肯改信的人多得是。

十幾年下來,這片區域已經成了疏勒城最復雜的地方,不但天方教徒很少來,汗庭和總督府的人也很少來。

總的來說,就算要‘釣魚’,薩克圖·布格拉汗和伊蒂哈德也不會選擇在這裏釣。

看著食鋪裏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氾順幹脆斜依著一根木柱子,任由暖洋洋的落日照在身上,他用一根小棍輕輕在桌子上敲了敲,隨後輕輕頌唱。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一枚銅錢出現在了氾順右手兩跟手指之中。

惠通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顯得非常冷靜,不過李七郎突然看見惠通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大片的雞皮疙瘩。

對面那家夥唱的是什麽意思?李七郎第一次恨自己沒好好讀過書。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惠通也同樣高聲吟唱著。

這就是文化的魅力,漢文明的魅力,兩個人只通過簡單的詩句,就建立起了溝通,一般的外族人無法理解,也無法假扮。

氾順說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是指自己輕車單騎,從東面越過山川而來。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古人好用飛蓬比喻漂流在外的遊子,但加上了代表使者的輕車,卻是在比喻一個負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王維當年寫詩的本意,氾順在這裏指他負有使命。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用在這就更妙了。

前兩句寫景可以不管,但後兩句大有深意,蕭關指邊關,侯騎指代邊關的斥候,都護就是安西大都護。

惠通接上這一句,是說這裏只有幾個小兵小卒,大多數人和首領還在遙遠的地方。

“未知客從何處來?”惠通把手一拱,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期待,也在不停的祈禱,可千萬別是於闐來人。

倒不是說於闐人不可靠,而是他們根本沒有攻下疏勒的能力。

原先疏勒的漢民和佛教徒可不少,但於闐前後打了六次,一次都沒成功,他們固然損失不少,但疏勒給他們當內應的佛教徒和漢民,更是遭了大殃!

每次於闐退走之後,疏勒城的人就要被喀喇汗國的大汗清洗一次,最後一次的清洗,甚至連大雲寺都沒能保住。

“昨夜蕃兵報國仇,沙州都護破涼州。黃河九曲今歸漢,塞外縱橫戰血流。”

氾順極為自豪的詠唱出了這首歸義軍人最為自豪的詩句。

惠通眼睛一亮,對著氾順就是一個肅揖禮。

“疏勒大雲寺第九代都僧統道真大師座下記名弟子惠通,見過尊客,尊客是從敦煌來的嗎?”

“歸義軍使,南陽開國郡公,太保張諱義潮公曾孫,敦煌張二郎君麾下部曲氾順,見過慧通大師!”

氾順還了一個肅揖,隨後報出了家門,說著他手一拋,將手裏的大唐建中銅錢拋給了這個聽起來像是和尚的壯漢。

“此物還是先還給大師吧!”

“氾兄弟後面請!李七郎趕緊落鎖!”惠通手一伸,銅錢就被他抓在了手裏,他淡淡一瞧,果然是李七郎那天送出去那枚。

……

這是食鋪中的密室,陰暗潮濕,加上粗麥和其他菜蔬變質的味道,氣味相當難聞,但三人都恍然不覺,兩方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出了渴望。

一方渴望找到同族,一方希望找到同志。

“敢問尊客,張二郎君和高昌匍匐奉恩達幹是同一人嗎?東邊大唐是否如同客商所說早已復興?尊客主上張二郎君就是大軍先導嗎?”

沉默了一分多鐘,惠通首先沉不住氣了,他滿臉希冀的看著氾順。

氾順輕輕搖了搖頭,他倒是很想告訴這個惠通和尚大唐已經復興,但聽二郎君說,這個大唐,並非真正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