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作受

◎韓七——救我!◎

杜槐捏著鼻子掃了兩眼,從樊志養傷的屋子行出,對著馮公嗟嘆,“樊兄向來愛吃酒,此次實在醉狠了,竟跌成這樣,家眷又不在此地,讓馮公受累了。”

馮公免不了客套,“慚愧,是我照顧不周,下人不力,才有此等憾事。”

樊志平日又渾又兇,絕不是個善茬,杜槐曾與之沖突,礙於同僚才不得不敷衍,當然不會有半分難過,還寬慰起馮公,“哪有自己跌傷反而責怪主人的,樊兄貪杯無厭,誰都知道他這臭毛病,昨日宴上童大人聽了都笑他自作自受。”

馮公一頷首,仆人捧上一匣銀票,“請代轉童大人放心,無論樊大人要調養多久,敝府定會妥貼照應。”

杜槐將匣子收入袖中,笑容越發和煦,邁步向外行去,“其實也不必太在意,有道是生死有命,萬一樊兄醒不了,那也是天意,與旁人何幹。”

馮公含笑相送,“杜大人說得是,只遺憾意外讓宴會未能盡興,來日我再相請。”

杜槐正念念於心,“陪宴的小美人不錯,是馮公的家妓?可謂知情妙趣,十分難得。”

馮公從來大方,遇上如此明顯的暗示,通常會順手將美人贈了,這一回卻似不明其意,隨口將話語帶開了。

杜槐越發心癢,三兩句後又提起來,“我記得那美人還有個姐妹,樊兄應該是與之嬉鬧時滑跌的,不知事後可有受牽連?”

馮公容色和藹,語氣極淡,“承杜大人關懷,她們連客人都伺候不好,留著何用,我讓管事自行處置,大約已發賣了。”

杜槐大為遺憾的跌足,“樊志醉酒失足,與她們何幹,怎能如此輕擲美人,可惜了!”

馮公不以為意,“微賤之人而已,哪值得大人費心。”

眼看已到府外,杜槐不好再說,只得告辭,心底極是惋惜,恨未在離宴時就將美人索了。

大門一閉,馮公轉過身,和善的神情斂了,現出一種威嚴的冷意,“那對兄妹在做什麽?”

管事立即回道,“一個去了西棠閣,另一個要了一套衣裳,似打算出府尋人。”

馮公哪由得一個丫頭亂來,頓生不耐,方待發令,小七已經行來。

她穿窄袖男裝,扣了頂陽笠,身形利落,宛然成了英秀少年,脆聲道,“陸九郎從我手中逃了,此人關系重大,我必需將之擒回。”

馮公眸光一轉,神情更冷,“那無賴與你們相處多日,活著就是個禍患,早該一刀宰了,你當宴露過相,別以為換了男裝就無事,安份在宅內等著,一切我自有安排。”

小七並不退怯,不疾不徐道,“既是禍患,更不能任其逃去,他身受重緝,能藏的地方不多。請閣下放心,我絕不會胡為。”

馮公眉棱一動,聲色陡厲,“小小年紀給慣得不知高低,不懂事情的輕重?不聽令就滾出去,不必再受裴家庇護!”

氣氛驟然而僵,小七默了片刻,冷靜以對,“此宅是裴家所置,卻非私邸,而是五軍之所。閣下言之沖動,雖為尊長,恕我不能聽從。”

言畢她長身一揖,居然拔足而走,連管事都愕住了。

半晌後,馮公一聲低哼,分不清是何種意味,“這丫頭,膽氣倒足。”

繡香一沖出小樓,陸九郎就知道糟了。

他立即將陳嬌的錢匣揣進懷裏,從後院翻墻逃出,趁著午後人少,他撕爛衣裳在臟地一滾,從賣餅的爐膛內挖灰抹臉,揉亂頭發,登時成了誰都不願多看一眼的乞丐。

他又拾了個破竿,摸摸騰騰的遠離了陳府,一摸懷裏的匣子,鎮定下來尋思。窩藏逃犯的罪名不小,陳家絕不敢宣揚,逃出來也不用再對著陳嬌的臉,只要喬裝乞丐,等禁城令結束,總能尋到機會混出去。

於是他窩在街邊乞討,換到錢買燒餅度日,沒想到藏頭縮尾了一陣,給差役窮兇極惡的抓了。他先以為敗露,又見三五個乞丐給拘來,一起押著穿街走巷,最後被驅進了一處偏僻的欄圈。

欄圈內擠了百余個乞丐,隨處皆是便溺,氣味臭不可聞。陸九郎這時反而穩了神,縮去邊角不吭氣,聽群丐七嘴八舌的吵鬧。

一個兇悍的差役過來一吼,“吵什麽!城裏有貴人將至,把你們圈到一處,每日兩碗粥供著,時候一到自會放了,鬧騰的打死不論!”

眾丐見差役兇橫,立時瑟縮下來,小聲的猜測是何方貴人,陣仗這般大。

到了放粥的時候,差役擡著大桶過來,群丐又擠去瘋搶。

那粥又稀又薄,黃綠色的米湯帶著黴花,連乞丐都難以下口,只能捏著鼻子硬灌。陸九郎表面與眾人一般,等到半夜所有乞丐睡了,他悄悄撕開懷裏的燒餅,一點點含軟了咽下。

旁人沒有藏食物,很快餓得開始爭搶薄粥。強壯的乞丐連奪幾碗,勉強灌個肚飽,老弱的就得挨餓,被迫去喝石槽的臟水,有的又吐又瀉,圍欄裏越發汙穢不堪,差役在百步外看守,壓根不願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