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5章 新世界的第一天

盡管是樓琴主動要擺脫她的,但她對林三酒的照顧,或許稱得上是無微不至了。

當林三酒驀然從大洪水的沖擊中睜開眼睛時,她的五臟六腑、靈魂神智,仿佛仍滑翔在一陣陣浪濤上,要乘著慣性沖出身體了——對周遭世界的感知都在腦袋裏打轉,她腳下一個踉蹌,要不是手上扶著Exodus的船壁,說不定她會真的失去平衡。

喘息著,她穩了穩神,目光落在自己扶著船艙墻壁的手上。

……是了,本來在與樓琴談話的時候,她實際上是沒有碰著船壁的。

樓琴肯定知道,在大洪水傳送時,人拿在手裏的東西也會一起跟著走;她或許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星艦這種包裹住她們的巨大物品到底能不能算是“拿在手上”,但樓琴好像明白Exodus對於林三酒的重要性。

所以在大洪水快要卷上她們的時候,樓琴仍舊沒有忘記輕輕地將她的手拉起,推在了船艙墻壁上。

更何況,樓琴還用盡了一切辦法,使她避開了那一個老太婆的主人。

雖然林三酒只是被大洪水沖載著擊穿了宇宙層面,自己並沒用上一絲力氣,她卻還是產生了一口氣奔跑了數百裏、或一瞬間活過了幾十年的錯覺。她忍不住順著船艙墻壁滑坐在地上,緩了緩,才擡頭四下看了一圈。

已經是一個新世界了嗎?接駁艙裏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最後一眼時,她感覺樓琴似乎沒有被一起卷入大洪水裏,不會也是她的錯覺吧?

不,不是錯覺,那個創可貼……樓琴恐怕是用自己完成了對疫苗的最後一道試驗。

這麽說來,疫苗果然成功了?至少從原理和機制上,它已經能夠對抗傳送與大洪水了?

或許是這一個消息的分量太重,林三酒一開始反而只是生出了一句“啊,那可太好了”的輕飄飄感慨;等她重新站起身,從接駁艙往船內走的時候,它的意義才像是某種逐漸溶解的藥物一樣,隨著她的每一步,隨血液化開、浸染了身體的每一處。

在空寂無人的走廊上走到一半,她停下腳,一手捂住臉,小聲地嗚嗚哭了。

……那可太好了,太好了啊。

她在走廊上站了許久,不管怎樣抹,臉上都是濕的。是喜悅,但也好像不完全是。像是一直從山崖上往下跌落,跌了很久很久,終於落地了,發現自己還活著;還像是在最疲憊害怕、疼痛悲傷的時候,被媽媽握住手,輕聲安慰“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都會過去的,以後會好的。

等林三酒重新鎮定下來,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現在想必相當狼狽,啞著嗓子、帶著鼻音叫了一聲:“沙萊斯?送一個懸浮艙來。”

疫苗快要面世了,傳送也快要終結了;她要做的事情一下子多了很多——過去因為傳送、因為大洪水而不得不擱置的事情,現在忽然全都帶上了全新的、急迫的分量,壓在她的肩膀上。

她希望能趕在疫苗之前,盡可能地找回她的朋友,將緊迫的問題解決,把未完成的事情完成……不管“缸中之腦”中的經歷能不能真正實現,至少它有希望、有可能實現了;她要做的,就是讓大家的新生能夠盡快開始。

而擺在眼前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先知道,自己又被大洪水給沖到什麽地方了。

星艦內部自然和以往沒有分別;沙萊斯目前也沒有報告從外部遭受攻擊,或者檢查到外部的危險……或許這個世界並不危險,她能盡快找到去Karma博物館的途徑呢?

林三酒乘著懸浮艙,以最快速度沖進了駕駛室裏,跳下地面,就打開了駕駛室屏幕——在一個陌生世界裏,沒有比通過沙萊斯去觀察外界更安全有效的辦法了。

Exodus身處半空,所以從屏幕上亮起的圖像,展示出的是下方一片稀稀落落的樹林,樹林間還夾雜著草地、各色屋頂以及數條細細的公路。光看這一幕,林三酒看不出這是一個什麽世界,就將沙萊斯的視角微微轉了一個角度。

往右下方望出去,是一條海邊公路;它極綿長,在石灘的伴隨下轉了一個舒緩的弧度,大海在公路之外波瀾閃爍,點點發亮。在遙遠碧藍的海面上,還立著小小的一座白燈塔。

除了它肯定不是末日前六個月的世界之外——畢竟這麽大一艘星艦壓在人類居住地頭上,哪怕是一個科技極發達、星艦很普遍的社會,也該有人出來管管了——林三酒還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她這次幹脆轉了半個圈,想看看Exodus身後的景象。屏幕上的畫面一停住,林三酒不由愣住了。

剛才還是晴朗天空下的樹林大地、海邊公路,怎麽轉到背後,視野裏的就變成了……簡直比Exodus還大,不,肯定比Exodus大,離得遠遠地看,它的鼻尖就已經超越了飛船的高度……這是一座獅身人面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