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5章 第一個問題

她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樓琴告訴她的太少了,林三酒心想,仿佛是一個電影預告,只挑了最能勾住人的部分展示給她看,細節,原因,陷阱,以及未來……對她而言,全是迷蒙不清的。

但是,有這一個預告就已經足夠了。

她與樓琴正並肩走在Exodus長長的過道中,明明是一艘圓形的飛船,若是一直走下去,她應該能回到原處,回到朋友們的聲音、形影和笑容中去的;但是她們越走,離身後隱約的溫熱光亮就越遠,直到它變成了另一個星球上另一個夢裏一觸即散的漣漪,與她隔了一千個人生。

林三酒真希望自己能轉過身,走回去,走回到本該屬於她的那一段生命中去。

下決心要走的時候,她好像用上了所有的意志力才邁出了腳步;如今腳下一步步動起來之後,她卻聚集不起力氣再停下來、轉回頭了。

“我們馬上就要從‘缸中大腦’裏出去了,”樓琴近乎溫柔地說,“你能保證我一件事嗎?”

如果不是五官相貌相仿,林三酒幾乎想不到她與當年的女孩竟是同一人。“什麽事?”

“給我一個把事情講解清楚的機會,讓我把話說完。”樓琴說,“在回到現實中後,你可能會沖動,可能會對我憤怒,可能會想要離開……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暫時保持平靜,因為你很快就會明白,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連林三酒自己也不知道,她所想的是什麽樣的。

她想起謝風說過,鯊魚系“雖然做的事有對不起別人的地方,卻是對的”——她不傻,自己循著鯊魚系的線索一路深入,大肆破壞,想要逼出鯊魚系的幕後人,最終卻落入了樓琴為她準備的“缸中大腦”裏。即使她想要不承認,也沒法對二者之間的關系視而不見。

“我看見的鯊魚系的所作所為,也是可以解釋的嗎?”林三酒懷著隱隱的希望問道。

樓琴好像想說點什麽,卻又搖搖頭,只是笑了。

二人似乎正越走越快,四周越來越明亮——奇怪的是,過去幾年裏,林三酒一直也是生活在溫暖光明之中的,比以往人生中任何一刻都亮堂;但是此刻她卻產生了一種自己正從深海急速上浮的感覺,天光伸手抓住了她,水波清亮地搖晃——再一回頭,Exodus退入了漆黑的宇宙深處,帶著談笑的朋友們與那幾年的時光,沉沒消失於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好像真的是剛從海裏浮起來一樣,林三酒驀地吸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奇怪,她剛才眼睛有閉上過嗎?

她知道自己在落入“缸中大腦”之前,正走在繁甲城裏,剛剛發現一群穿著生化服的人在那兒看著一排屏幕。她以為自己在那之後,不慎踩中了什麽陷阱,或者被抓走去了什麽地方,她卻萬萬沒有想到,當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仍然站在同一處,仍然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林三酒的一只手還扶在城道內雪白的墻壁上;白熾燈從頭頂上灑下無動於衷的光,照得走道中那一段裝著履帶、圓盤和金屬封閉管的機器寒亮光潤。

甚至就連她的脖頸,也是像幾年前——不,現實中應該才過了短短片刻——像此前一樣,微微從墻角後探出去、向外看的。

那一群穿生化服的人,壓根沒有察覺到林三酒的存在,也壓根不知道她身上已經過去了幾年。他們仍然盯著面前屏幕上的普通人們,一邊指點,一邊輕聲交談,將記錄儀按得不住作響;林三酒還聽見其中一人說:“不錯,A組成功了,我們再試下一組。”

A組做了什麽來著……對了,樓琴呢?

她這才從驚訝和恍惚中醒過神,忙四下看了一圈。

仿佛是聽見了她的念頭一樣,從林三酒身後的城道深處,一步步走出了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和大腦產生的人生中一樣,樓琴裹在同一件風衣裏,每走一步,黑色雙腿就從風衣間一現;風衣與黑色褲子的交錯閃沒,讓她看起來仿佛是行走在泛黃的鋼琴琴鍵上,好像這一段城道,就是一段她精心寫出來、誰也聽不見的音樂。

林三酒心想,她或許馬上就能完整聽見樓琴所寫的樂章了。

“我有太多問題了,”不等那姑娘走近,林三酒已低聲說道。

“我知道。”樓琴沖她一笑,仍然是那種自然舒展,微微斜勾著,但不達心的笑容。“我也願意回答你。你知道該從哪裏問起嗎?”

林三酒點了點頭。

她們說話的聲音傳蕩在城道中,引起了那群穿生化服的人注意;有人忙遠遠問了一聲:“誰在那邊?”

樓琴邁步走過墻角,自然而然地吩咐說:“你們繼續做你們的,我帶個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