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4章 人林

她怎麽想的?

她怎麽就對自己的判斷有這麽大信心,竟然敢一頭就沖進濃得仿佛撕也撕不碎的煙霾裏?

為什麽沒在行動之前擬態一下禮包呢?現在掉頭還來得及嗎?

無數後悔和恐懼,仿佛一瞬間被扭轉至震耳欲聾的巨大音量,沖擊得林三酒腳下一軟,差點在地上絆了一跤——她回頭看了一眼,觸目之處除了濃霧霾,哪裏還看得見一丁點紅影?可能已經太晚了,她要被孤獨地淹沒埋葬在這一片鉛色煙霾的深海下了,林三酒想道。

濃霧裏,有什麽東西從地上一竄而過,給她驚了一跳,在霎時泛開的冷汗裏回過了神。

似乎是個老鼠一類的東西,一眨眼就逃遠了,從窸窣聲響上聽起來個頭不大,很快就沒了動靜。林三酒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再次檢查感受了一遍自己的四肢——在她的意志壓迫下,手臂正僵硬垂在雙腿邊,腳也沒有擡進空中。

她一時沒能鼓起勇氣,向“意老師”搭話。當人浸泡在使人近乎目盲的濃霧霾中時,要不了多久,方向感、距離感,甚至對時間流速的把握都開始模糊流失了。從她開始跑到現在,一共跑了多遠?二十米,還是一千米?

以最壞的情況打算,紅磚墻也許仍然在右手邊,繼續蔓延……要確認自己是否脫離了紅磚墻的範圍,只有一個辦法。

再吹散一次煙霾,再看一眼紅磚墻。

那些乍一瞧再自然不過的裂紋和破損,仔細看進去,卻能跳出一個個仰頭擺手、眼珠遊轉、姿態滑稽的人形……一個接一個,長龍一樣蔓延出去,或許足有數百個。最好不要仔細看它們;只要一確認紅墻還在,就趕緊轉過頭繼續跑。

林三酒想到這兒忽然打了一個激靈,發現【龍卷風鞭子】又一次被自己捏在了手裏。

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只要吹破煙霾,就能確保自己不再受紅墻上那些人形的跟蹤了……

“意、意老師?”林三酒逼自己叫了一聲。

腦海中一點聲音也沒有。

有時候,她真懷疑這裏的煙霾是不是已經順著眼角,擠進眼皮和眼珠的縫隙,鉆進了頭顱,才會將意老師遮蔽得無影無蹤。

林三酒咬住牙關,收回了【龍卷風鞭子】,往前邁了一大步。

“意老師?”她又一次叫道。

“……前面有人哦,”那個紅磚墻上的女人形頓了一頓,才細細地答道。

這一句話的意思還沒有完全被林三酒的大腦消化理解,她的身體已經先一步作出了反應——冷汗和毛孔一下子全炸開了,渾身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她揚手就甩出去了一個氣流漩渦,一聲“誰?”卻卡在了嗓子眼裏。

煙霾被氣流轟卷著驅散開,不知洗去了多少層鉛霧,才漸漸浮起來一個隱約的、圓圓的黑影——是一個人頭的後腦勺。

人頭下方的身體被濃霧浸得嚴嚴實實,林三酒只看見那人頭底下連著一截脖子;腦中那紅磚墻女人形的聲音,忽然興奮起來了似的,說:“還有呢,你看看右邊呀。”

她慢慢轉過了頭。

的確,在她的右前方,另一個人頭的黑影也浮現起來了;那人頭半扭過脖子,露出小半條兒又平又腫的鉛灰色側臉,正一聲不吭地從眼角裏盯著她。

在一片漫長的死寂裏,林三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人已經不能動了。

氣流漩渦從上空呼嘯席卷著擊散了煙霾,隨著越來越多的鉛霧褪去,她看得也越來越清楚了:不止是前方和右前方,事實上,不知多少頭顱形狀的黑影都從退潮的鉛霧中露了出來,高高低低、三三兩兩,頭顱底下軀體林立,擋住了林三酒前方的路。

黑影有的仰著看天,有的低著看地,還有的像右前方那一顆人頭一樣,半扭著頭,好像在窺探後來的人。盡管黑影們的手臂僵硬地揚進半空,腿高高地擡起來,膝蓋誇張地打著彎,但沒有一個在真正地移動:每一個黑影都凝固著立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是現代藝術家手下一群姿態各異的雕塑。

林三酒一點點走近了無聲無息的人群背後,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摒住了。

離她最近的那幾個黑影,她看得最全:每一個應該都是人,沾滿了灰的頭發板結肮臟的,衣服被腐蝕得破破爛爛——從衣服裏露出來的皮膚,已經與鉛霾的顏色別無二致了。

這幾個人離得很近,動作也一模一樣,都貓著腰、擡著膝蓋,活像皮影戲中正在偷偷前進的角色似的;林三酒注意到他們都背著一個款式相同、被侵蝕得看不出顏色的登山包。

……漫步雲端錢幣制作流通事務局。

這一行字模糊不清、破損缺漏,但在不同的登山包上都遙遙相呼應著,不難拼出原本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