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3章 一期一會

三十二個月之後,屋一柳才再次踏足“駕駛人”副本所在的那個十二界。

在傳送之前,他就知道那個世界裏一切如常了:他很順利地拿到了前往那世界的簽證,整個過程裏,沒有一星半點的流言、憂慮或耳語,隨著簽證一起出現過。

傳送過去之後的前六個月,他一直生活在隱秘安靜之處,悄悄打量觀察著這個世界——不過,這份謹慎似乎沒有必要。沒有人聽說過誰變形了,也沒有人打聽尋找他,三十二個月之前那一場副本檢測活動,完全銷聲匿跡於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世間了,就像以前任何一個平平常常的任務一樣。

等屋一柳重新出來行走的時候,他很小心。假如駕駛人副本沒有按照他設想的那樣結束,哪怕只是有一點點意外,恐怕都會有人對他的露面而作出反應——盡管沒有發現異樣,他卻還是意識到,駕駛人副本好像真的出了一點意外。

……比什特·阿蘭這個人,已經有很久很久,都沒人見過了。

“她回這個世界的時候,一般我也在的,”那一個畫著濃重眼線,戴著唇環的女性理發師說,“我們兩個輪流來回的世界正好差不多,所以她常常來我這裏做頭發。嗯,對,她喜歡把頭發染成金色。”

她當時坐在一個鐵皮屋頂上,太陽閃得屋頂明晃晃的,一看就令人覺得很暖和。屋一柳始終覺得,他看待這些十二界內出生長大的進化者們時的心態,可能就像是舊世界裏上一代的人看下一代:向往中,還摻雜著幾分難以理解。

末日後的原生進化者,在流沙般不穩定的世界體系裏,竟然也能適應下來,還找到了新平衡,甚至還進一步產生了舊世界人類的許多需求:外表衛生、癖好興趣,約會娛樂……就像那種行走在水面上的長腿昆蟲一樣,即使腳下沒有堅穩大地,自己的人生卻還能夠滑行前進。

“之前也有一次像這樣,我們的傳送世界錯開了,有好幾年沒見過彼此。”女理發師像個取暖的貓一樣,絲毫沒有下屋頂的意思:“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嘛,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就只在兩個世界裏來回走,那也太幸運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她又該回來了吧。”

“你們是朋友嗎?”屋一柳仰頭問道。

問題一出口,他就知道問錯了。

那個女理發師果然笑了起來,說:“朋友?你怎麽不問我,我是不是還有一個克隆體啊,你是舊世界進化的吧?”

屋一柳向她道謝後走了。

對於新世界的原生進化者來說,人類延續了近萬年的許多東西,都被根本性地顛覆消失了——人類是社會性動物,需要有意義的感情關系才能生存;但是在每過十四個月即可能迎來永別的世界體系裏,原生進化者們似乎消解、摒棄了這一部分需求。

取而代之的,他們發展出了全新的人際模式,一種屋一柳很難理解的模式。人際間的感情關系不在於時間跨度、也不在於交往深度了,反而變成了一時一刻的東西——在這一刻,我們之間的聯系產生了、又被觸碰感覺到,就足以讓人滿足;下一刻,你我可以分散四海,再也不見。

所有對於同類的渴望、需求,都被投入了轉瞬即逝的一個個短暫時刻裏,每送別一個人,就迎來一次重生。

他很難體會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態;但是正因為原生進化者的這種相處模式,使他尋找阿比的時候難上加難。在斷斷續續找了三四個月後,屋一柳終於不得不承認,阿比出事了。

在沉沉的、難以名狀的郁怒中,他循著記憶中那一片山林的方向找了很久,最終也沒有找到露營小屋。

也對,露營小屋只是副本產生的活動場地,在眾人全部餓死之後,活動場地也應該隨著副本結束一起消失了——至於肉雞們的屍體,在茫茫山林裏過了三十二個月後,自然什麽痕跡都留不下了。

除了他自己之外,最後一個還能抓得住的線索,就是齋病院。

按理來說,最理智的辦法是繼續蟄伏下去,避免齋病院留意到他:對方可能以為所有人都死在副本裏了,他實在沒必要冒險出頭,讓對方意識到副本裏還有一個幸存者——可是世界上哪有理智人呢?

所以,盡管屋一柳不知道自己找上齋病院要幹什麽,他還是通過當初給自己介紹任務的中介人,順藤摸瓜地找下去,定位到了一個可能是齋病院成員的進化者。

說起來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但要按圖索驥地找到這個籍籍無名的進化者,可是花費了屋一柳不知道多少心力——當他終於找到這個人的時候,是在一個仿古羅馬鬥獸場式的露天石頭劇院裏。

當時,屋一柳坐在沿山層層而建的觀眾席上,低頭看著下方的露天劇院。在石板搭建的舞台中央,一個渾身紅羅的女人抱著被她親手殺死的愛人,正坐在血泊中低低地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