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當一個人始終無法通過自己的努力達成某種目標時,便會感到無助。

即便道裏安強迫自己不要掉入消極情緒的陷阱,然而事實就是他在這間醫院裏的所有訴求都沒有得到解決。

他想知道自己感染了什麽病毒,在接受怎樣的治療,為什麽病情沒有任何好轉,身體的奇怪變化卻越來越多……

因為在海上漂浮了幾天因此感染了不明病毒?

哈,朝大海裏排放核廢料時不以為意,現在他們倒是肯承認大海變成了肮臟的病原體了?

而那些裹在白色醫用護具裏的醫生們,他們在固定的時間一窩蜂地進入道裏安的病房,冷漠地記下道裏安所說的每一個字,觀察他的每一個反應,再一窩蜂地離開,仿佛一群只具有記錄程序的機器。

他們給出的所謂的“解釋”和“治療方案”道裏安一個字也不信。

默爾曼說得沒錯,道裏安早就開始懷疑這間醫院在他身上進行的“治療”。

更準確地說,他懷疑一切,如果不是默爾曼,他甚至以為是自己瘋了。

從他在病床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周圍的一切都像是閃爍著光怪陸離的霓虹燈——醫生是白色機器,繼父眼神裏銹色的仇恨,母親異常的熱情是突出的亮黃色,丟失在海藍色裏的記憶,看不見的透明人在耳邊尖叫,綠色的藥丸灌進胃裏,肺部和雙腿在黑夜裏刺痛,再撓出血色的抓痕……

道裏安掉進這混雜的彩色中,他即將被侵染,即將被同化,最終完全失去自己的底色。

直到默爾曼朝他伸出手。

“不要害怕,道裏安,我會帶你離開這裏。”

在那間滿是黴味的狹窄清潔工具間裏,默爾曼在道裏安的耳邊低聲承諾。

是否應該相信他?

道裏安不知道,也許他應該更理智,更謹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不收取報酬地幫助另一個人,更何況道裏安很可能是這家“療養院”的實驗體,帶他逃跑只會給默爾曼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這跟所謂的“愛情”沒關系,由荷爾蒙所引起的生理沖動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默爾曼應該清楚這一點。

可每當道裏安產生動搖時,他就會想起那個瘋狂的吻。

道裏安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初吻,他從沒愛上過任何人——至少在他的記憶裏是如此,也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和另一個人交換體液,道裏安以為自己會排斥,會覺得惡心,可事實卻是他完全沉浸其中,陶醉得要命。跟隨著對方的節奏,道裏安很快就知道該怎麽運用自己的舌頭,他們配合得相當不錯,道裏安幾乎要為自己的“天賦異稟”而感到得意了。

有時候道裏安會遺憾地想,如果自己能早一點兒遇見對方,比如在大學的時候,他們說不準會是最契合的伴侶,但是現在,道裏安不知道……

或許最好的方案是道裏安自己想辦法逃出去,不給默爾曼添麻煩,也減少道裏安陷入麻煩的可能性,然而這條路很難走通。

道裏安之前就曾多次嘗試離開這間療養院,但他的行蹤似乎正被監視著,只要他邁出病房, 迪倫,羅伯特,或是其他的醫護便會突然從四面八方出現,看似關心他的情緒和狀態,其實一直在試圖把他引導回病房。

道裏安也曾對羅伯特提出過出院,可對方憂慮地告訴他:“我們不確定你身體內的病毒是否具有傳播性,為了保證其他市民的生命安全,請原諒我不能放你離開。”

而如果道裏安要強行離開,一些穿著黑西裝帶著墨鏡的大塊頭就會突然出現把他送回病房,如果道裏安過度掙紮,他還會被捆上束縛帶。

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被人在病情症狀一欄上加上幾個“暴躁”或“行為危險”的字樣。

因此,跟著默爾曼離開這裏便成了道裏安唯一的選擇。

道裏安只能安慰自己,雖然他對默爾曼的了解並不比他對這間“療養院”更多,他更不願意在絕望和痛苦中異化成一只怪物。

總歸事情已經不會變得更糟糕。

“耐心等待,道裏安,等時機成熟後,我會帶你離開這兒。”

那天他們分別前,默爾曼這樣對道裏安說。

“要等多久?”道裏安問,“我們怎麽聯系?”

“很快。我們不需要聯系,當那一刻來臨時,你自然會知道。”

默爾曼像在同道裏安打啞謎,但他神色淡然,語氣篤定,道裏安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然而等待是漫長的,焦急和憂慮把一段時間復制成等長的三段,就像你盯著鬧鐘的指針時,它永遠會以你意想不到的,慢悠悠的步子龜速前行。

在等待默爾曼的這幾天裏,道裏安都表現得很規矩,他知道自己不能打草驚蛇,因此咬牙幹等了整整五天。

在這五天裏,道裏安按照往日的生活作息起床睡覺,在下午去小花園坐上幾小時,哪怕默爾曼一直沒有出現。為了不被懷疑,他也繼續裝作對治療不滿,向護士和迪倫抱怨上幾句,並偶爾在療養院裏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