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事後無論過去多少年,道裏安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的所有細節,包括他怎麽和人魚玩鬧,又怎麽被突然暴走的人魚突然拖進水裏……

剛開始一切都無比正常,西爾維的心情不錯,他繞著道裏安探進水箱裏的手臂打轉,黏黏糊糊地說“help me”——其實人魚仍舊不太能明白這個短語的意思,他只知道只要他這樣說,道裏安總會滿足他。

剛開始他們只是“閑聊”,指道裏安向他發起日常問候,西爾維回應給他一串自創的破碎詞匯。

他大概率不是故意要改變那些單詞的形狀,他只是在用那些融合起來的詞匯表示自己的情緒,道裏安這樣猜想。

比如在西爾維這裏,“小狗墻”代表某種堅硬的喜歡,這恐怕是道裏安高興起來會叫他“小狗”的緣故。

總之當時他們的氣氛一如既往地融洽,道裏安打算教他新的單詞了,更準確地說,是新的短語,道裏安覺得他們可以開始嘗試一些短句子了,這當然是有難度的,從西爾維困惑的表情和停滯的動作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不過當時的道裏安並沒有讀懂這些信號,他只是在想:

好的,又是一個關卡。

他怎麽可能把人魚突然的停滯與之前他設想過的“周一定律”聯想到一起呢?

“西爾維?”

道裏安疑惑地看向水中禁止不動的人魚,並像往常那樣用手舀水潑向他的臉,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在人魚靜默的這短短幾秒鐘內,道裏安身體裏的危險第六感逐漸萌芽,可就在他察覺到異樣想要抽回手遠離水箱時,人魚突然一聲尖叫,握住道裏安的手臂猛地往下一扯。

道裏安的理智在身體下墜的那一瞬間才堪堪降臨,他以為自己頂多會被卡在電網裏,因為電網的材質非常堅固,哪怕不通電,人魚都沒辦法在短時間弄斷它,因此他只會掉在電網上,最多再被人魚吃掉一只手臂。

然而就在道裏安這樣想時,電網已經如地獄之門般朝他張開了嘴。

是的,電網在承受了道裏安的重量後,自發地朝水箱裏凹陷了下去,順從地讓道裏安掉落進水池裏。

它被從中割裂開了!

道裏安發誓當初自己切割掉的電網只有半塊吐司大小,這絕不可能是他的傑作。

腥鹹的池水湧進口鼻,道裏安的視野被一片藍色所淹沒,他突然感到一陣鈍痛。

——人魚破壞了電網。

這是道裏安在昏迷前的倒數第二個念頭。

最後一個念頭是西爾維咧著滿是尖牙的嘴巴靠近他時產生的。

——原來西爾維並不在乎,他只是想要吃掉我。

道裏安在第二天早上醒來。

他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醒來時所有的情緒都被蒙上了一層虛幻的紗。

他首先看見一群醫護,憂心忡忡地詢問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再接著他看見了自己的繼父,朋友,助手,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同僚。

每一個人都仿佛是熟知故事情節的作者,大家不停地告訴道裏安——

“你看,我就說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警告過你。”

“事情就是這樣。”

“你這麽做是行不通的。”

而道裏安躺在病床上,像所有故事的主人公一般猝不及防地迎來了故事的結局。

他在醫務室躺了三天,但其實傷得不重。

可見傷是脖子和臉上的劃痕,那是電網尖銳的斷裂面劃破的,不至於讓他毀容,甚至他左眼下方那道傷痕為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幾分脆弱感。

最重的傷是頭部撞擊,這是他在摔進水箱時,腦袋撞在了礁石上造成的,不過並無大礙。

然而所有見過道裏安的人都會認同這一點——他現在脆弱得像個花瓶。

他頹喪地躺在病床上,不肯說話,不願意搭理任何人。

只有道裏安自己知道,他很健康,他的身體狀態很好,他只是……突然失去了方向,所有他曾經信以為真的理論基石都是他自己妄想的結果。

離開醫務室後道裏安去過幾次研究室,人魚被重新插滿管子,放在實驗室中央細窄的圓柱形觀察水箱裏,他閉著眼睛,舒展著雙手和長尾巴,在藍色熒光的照耀下,像舊世紀古老神話中被封印在柱子裏的魔神。

道裏安聽大衛說,是利瓦爾救了他。

在道裏安掉進水箱裏的那一刻,利瓦爾立刻按下了警報按鈕,開啟了禁錮項圈的電擊攻擊——道裏安還在水箱裏,他們無法貿然使用其他攻擊設備。

其實人魚脖子上那個小金屬項圈的電擊功能和麻醉已經對人魚失效了,西爾維的身體對它們產生了不少的抗體,道裏安早就看出了這一點,但出於某種可笑的自信,他始終沒有點破這個事實,放任了隱患的存在。

但利瓦爾有槍——鬼知道他哪兒來的槍,總之在安保隊伍趕到之前,他用激光槍對人魚進行了驅趕,避免他靠近道裏安,因此當救援隊把道裏安救上來時,他才只是進入了短暫的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