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還未黑,走廊一步一宮燈,禦霄宮溫亮如日中。

門口處有人披著一身紅色緞平金繡勾蓮親王袍,臉色蒼白,眼眸漆黑,正傾神看著他,眼神有些奇怪,很難辨。

當他看過去時,那人轉過身,靠著門呼吸,胸腔細細起伏。

江懷黎認出了那人,即便上次見面是三年前,他看起來變了很多。

五皇子陶瀾,瀾親王。

皇上讓他嫁的人。

江懷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會在此時看到他,微微愣神之間,陶瀾已經向這邊走來了。

太監宮女紛紛向他行禮,他走得很慢,大病初愈,身子骨在稍顯寬松的紅色蓮袍裏更顯得瘦削,一步步向這邊走來時,衣袍層層散開。

江懷黎微微緊繃,之前他和瀾王見面,總共說了不到十句話,以士族子弟和皇子親王的身份。

瀾王的惡名早年就有,他心中對瀾王不喜,但他於自己是無關之人,這不喜的情緒也不濃烈,世間大奸大惡之人無數,他犯不著對每個都拿出真情實感相厭,因而那幾句話客套而平淡。

現在不一樣,兩人之間有了一道賜婚聖旨。

一只手伸在自己面前,那只手羸白修長,處處透著養尊處優,“起來吧。”

江懷黎並未擡頭看他,只說:“聖上罰跪,不敢起。”

“哦。”瀾王收回手,能感覺到視線依然落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他問:“被欺負了?”

江懷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沒回答。他從來沒想過討瀾王的歡心,即便真的被逼嫁給他。

瀾王覺得自己無趣冷淡最好,他在婚前和那些人一樣厭惡自己更好,說不定他自己會去找皇上拒婚。

眼前的黑色靴子移動了兩步,那只手又伸了過來,許久沒放下。

江懷黎終於擡頭看了過去,瀾王只把一只手給他,臉轉向別處,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狹長的眼尾,浸在蒼白之中。

“你拉拉本王的手,就沒人能欺負你。”

江懷黎:“……?”

聽聞瀾王有瘋病,喜怒無常,時常發瘋,做出些正常人不能理解的事,說些常人覺得奇怪的話。

江懷黎無視了他的手和他的話。

跪在小花園中的人,白衣散地,長發垂腰,脊背挺直,下垂的睫毛上落了一層燈光,一副仙人之姿,凡人勿擾的模樣。

“你、你不要太過……”他的語氣不知為什麽忽然變了,變得憤怒兇狠,“你大膽!本王兩次伸手給你你都不拉,你不知道多少人想拉本王的手,本王都不給拉!”

禦霄宮的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喘一聲。

前段時間差點被瀾王打死的伶官就是宮裏的,皇上身邊不少伺候的人,那天都看到了瀾王長鞭濺血的殘暴模樣,那伶官的慘樣足以入噩夢。

江懷黎心道,果然。

“你不相信本王的話,你是不是以為本王是個瘋子,是個暴怒狠毒的瘋子?”陶瀾垂眸看著他,冷笑了一聲,“是的,本王就是個狠毒的瘋子,等本王把你娶回瀾王府,就把你關進小黑屋,天天打你,日日折磨你!”

小花園響起一道吸氣聲,不知道來自誰。

反正不是江懷黎。

他神色不變地跪在原地,月亮還沒出來,臉上就有了一層月色,輕白而寒涼。

不知是不是瀾王吵到了皇上,他從不遠處向這邊走,問:“是誰在那裏吵吵鬧鬧?”

江懷黎垂眸,他知道這件事又要怪在自己身上了,即便吵鬧的不是他,何況他還惹怒了這位瀾王。

他已經逐漸要習慣,還是難免心累。

陶瀾說:“是我在吵鬧。”

皇上走進小花園“咦”了一聲。

江懷黎等待著皇上的責罵。全京城都知道皇上有多溺愛這個兒子,他主動承認錯誤,皇上非但不會怪罪他,反而會成為皇上責罵自己的另一個觸發點。

皇上許久沒說話,江懷黎跟著微微緊繃。

“尚源大師是得道高僧,大婚當前去找他看姻緣是人之常情,朕方才為何要罰懷黎?”

江懷黎身形一僵,不敢置信轉頭看向皇上。

直視龍顏是不敬,以前江懷黎可以,現在江懷黎如果直視龍顏一定又會被責罵,可是他顧不得那麽多了。

從皇上第一次無端當著眾人的面罵他,已經過去了十月有余了,這段時間皇上對他只有不滿和誤解,從來沒說過一句那哪怕溫和的話。

不只是他,太多人了。

他們堅定地厭惡著他,沒有改變的可能。

這是這一年來,江懷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他屏住呼吸,緊緊盯著皇上,確實在皇上臉上看出了不太明顯的困惑。

陶瀾冷哼一聲,“誰知道父皇是怎麽想的呢,就像現在,知道……這人沒錯,還讓他跪著。”

“你這是什麽態度。”皇上輕斥了陶瀾一句,對江懷黎說:“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