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難渡

皇後杖刑至兩沙門暴斃一事頃刻被各方知曉, 然而傳播範圍卻僅僅在零星官員之間。僧曹的設立驟然了無訊息,大部分人都意識到這是中樞叫停的前兆,因此也不熱衷於去打什麽抱不平。但此事一旦過江, 便被大肆宣揚,尤其在揚州一帶流傳更甚。

由於陸歸仍未尋到, 蘇瀛也不敢輕易離開建鄴。此時, 都督府內的一座閣樓中,一名年輕儒將端坐席上,此人乃是都督揚州、江州諸軍事的蘇瀛。而坐在其對面寬袍緩帶的年輕人, 則是剛剛從洛陽歸來的虞槐序。

江東執政本土化乃是當時征服吳土後的權宜之計,吳國本地門戶在蘇瀛的執政下, 也不乏內鬥。其中,與陸氏交好並有心向北用事的顧家、朱家、沈家等世族, 自成一體,而虞氏等人多依附州郡。蘇瀛通過借力打力, 平衡各方,總算在揚州取得可觀的局面。

此時, 蘇瀛望著對面為自己效力已久的後生, 神情也頗為淡漠,沉默片刻後才道:“你能得見徐散騎,也算是意外收獲。然而如今揚州局勢緊張, 擅自聯絡中樞重臣,若被外人得知,難免彈劾。若使物議沸騰, 統將徒生嫌隙, 那就真是我這個刺史之過了。先前一直將你安置在城外,也實在事關大局, 希望你不要介懷。”

虞槐序見蘇瀛對自己取得的這番成果並不滿意,反倒有些指責的意味,有些不安道:“卑職明白刺史憂慮,臣與陳留王氏關系惡劣,更不為荊州所容。只是臣既出功臣之門,也當為父親全一忠烈家聲,怎能見陸氏有悖逆之跡而閉口不言?此中原委,唯有面陳都督,方能安心。”

蘇瀛卻擡手一止,道:“陸氏有悖逆之跡?你可有證據。”

虞槐序道:“皇後曾與陸別駕密謀於室,恰逢有二人撞見,俱被杖殺。而鎮東將軍吳玥,本應還都,歸還州府兵馬,再任豫州,如今卻未輕動,縷詔不歸。”

講至此處,蘇瀛的神情已經不乏凝重:“難道陸氏還要聯合豫州,謀奪我揚州?”

“不然陸歸何以詐隱,至今不出?”虞槐序見蘇瀛仍十分淡定,於是情急道,“刺史一向秉國為公,又得聖眷,沉浸江、揚日久,實不知洛陽兇險。刺史或不想與陸家見惡,避免兵戎相見,然而陸氏所謀乃是易鼎,又怎會念刺史這一份胸襟。如今江州不乏陸氏封地,豫州又早已與行台媾和,揚州早已成孤勢,刺史此番乃是居於險地啊!”

蘇瀛聞言卻幹笑兩聲:“我坐居大江,執掌兩州,兵馬驍勇,悍拒疆場。司州陛下亦非孤立,南征大軍六萬,已下隴過關。陸氏名門貴戚,此事涉及謀反,幹系甚大,槐序你或許此番受驚,聽信旁人危言,不若先行歸家將養,不要做無謂之憂。”

“可是鎮東吳玥已被任為豫州刺史!”虞槐序道,“況且陸氏密室之謀,誰又能知?湓口乃江豫重要門戶,對沖荊揚,陸沖當朝陳詞,不宜駐軍湓口,遂有陸歸出鎮荊州、吳玥出鎮豫州之事。刺史,宜作深思啊!”

蘇瀛聽到最後一句話,臉色陡然大變,將從席上躍起。他有些不大相信地看向虞槐序,內心卻已經有所動搖:“此為機要,朝廷尚未出詔,你怎得知?況且朝廷若對豫州有所安排,也應通知我……”

虞槐序沉聲道:“先前陸沖禦前妖言,恐已使陛下疑心刺史謀慮豫州。而王氏為一己門戶之私,也不願我等陳兵湓口,逼迫武昌。吳玥出鎮一事,也是徐散騎告我,讓我等早做準備。”

“不必再說。”蘇瀛深吸一口氣,內心不乏陰郁。

江州與豫州乃是處理荊揚問題的重要地域。長江上下遊的沖突,荊州與揚州的對峙,統統在江豫體現。

東晉時期,大江上下遊門閥勢力平衡的局面被桓溫破壞後,終於在孝武帝太元二年,以謝安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總攝下遊,桓沖都督荊江梁益實現上下遊的平衡。後期桓沖退出執政重心,為了保持上下遊的平衡,便由與譙國龍亢桓氏無關的譙國铚縣桓伊進都督豫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豫州刺史。每每荊揚對峙,多有某種勢力或居江州,或處豫州,居間桓沖。

如今局面,與當時大體一致,荊、江羈縻比江、揚羈縻更深,因此居間緩沖勢力應在豫州,使得兩鎮雙方得以放心,能夠用兵於荊襄戰場和尋陽戰場。這對於共同伐楚無疑是有利的。

他作為兩州刺史,卻在事先沒有被商量、溝通,說明在洛陽他也是不被信任的。一旦陸家想要謀求揚州,洛陽一定會反應不及。當然,虞槐序能夠得知此事,也是因為徐寧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徐散騎可有建議?”蘇瀛明白,虞槐序能夠拿到這個內部消息,徐寧一定是希望揚州能夠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