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朵頤

舞陽侯秦軼復爵後, 很快就收到了北海公府的召見。其實作為從屬於六鎮督將的下官,秦軼應時時拜望。只是這幾日朝廷遣人北上宣詔復己爵位,再加上北鎮各將領聞聲趕來頻頻示好, 秦軼便於理解有些疏漏。因此甫一如內,便行禮謝罪:“卑職近日疏於見禮, 還請北海公恕罪。不知北海公一向可好?”

其實如果僅僅是朝廷遣使復秦軼爵位, 元丕倒不覺有何不妥。但秦軼乃至於北鎮各家聞風而向,卻令他有所警覺。因此,元丕語氣也乏甚好感:“呵, 老朽之身,不過以粒米薄湯續命。來日或感於天命, 必會自攜草席,步入棺槨, 倒不必勞動諸人。”

秦軼聞言只覺尷尬萬分,然而老人高齡, 難免對關於健康的問候十分敏感,因此找補忙道:“北海公國之柱石, 陛下慈恩, 必會為公頤養。卑職聞北海公抱恙,也常常中夜拊膺,臨飯酸噎, 願盡薄力,使公榮歸。”

元丕也不好再作抱怨,長嘆一聲:“人老性拙, 偶發厲言, 還望逸倫擔待。其實今日老夫也是有事想向逸倫請教。近幾日,鎮中頗多吏用選才之論, 不知逸倫有何看法?”

秦軼道:“回北海公,臣以為,朝廷選才自有其度,如今有長安使者在此,若有異議,倒不宜過分宣揚。”

元丕笑著點點頭:“老夫生於北荒,不識國之大體,幸而有逸倫拾遺。其實老夫素無大志,雖能征戰四方,卻也始願有限。承蒙先帝恩遇多年,如今八旬之齡,位極人臣,當復何恨啊?國之殊遇至此,賜封北海,隕越之日,也當歸骨故土。只是北境六鎮實乃老夫畢生心血,此方之任,內外之要,還需速選一人代使,以免生禍。”

元丕忽然將目光著在秦軼身上,“方才逸倫言願盡薄力,使老夫榮歸,不如這幾日先代老夫執掌府事?”未等秦軼回答,元丕又叫來老仆,道,“去取我所假節麾、 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及禦侯府印來。”又看向秦軼,“逸倫代我掌位,辭呈、節麾、 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請俱代我上交朝廷。禦侯府逸倫可先行接管代掌。家中諸多子孫,已去武職,供逸倫調用,只是才調不足,還望照拂,如此老夫也可以放心歸鄉了。”

“這……”秦軼一聽,連忙跪下,叩首道:“卑職絕非貪榮虛讓,只是方鎮授受,怎敢與朝廷有違,與陛下作異啊?”

元丕卻一副坦然的神色,道:“事有合於時宜,理有益於當世,不過代使而已。逸倫勿復作疑!”

秦軼則仍頻頻叩首:“若是趨奉病榻,卑職義不容辭。然代掌禦侯府誠乃大事,臣名望不及北海公一毛,恐難服眾。況且此事一旦宣揚於外,旁人或疑,問候於禦侯病榻前,則得禦侯,若問於丞相前,是否也可得丞相?此乃國朝之綱,不得輕易啊!”

元丕忽覺興味索然,只慵懶道:“罷了,既如此,那你先替我呈送辭呈入朝吧。”

待秦軼離開後,元丕把在內室的元超叫到身前,道:“今日你可有所明識?”

元超道:“北鎮之利,與清流之言,其取後者。父親情惠,與朝廷虛名,其取後者。不為其利,則不擔其責。不受此惠,則不護我嗣。舞陽侯終是愛重清譽,性沉謀深,雖然謹慎有余,卻絕非可托以家業之人。”

元丕則冷笑道:“昔日淮陰侯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業。利劍抵喉,方有悔嘆,機失而謀乖也。願他秦逸倫明日得全此身。”

秦軼回到署中,也將今日之事有選擇地告於朝廷來使,並把元丕的辭呈交付。

今日秦軼歷經此番,也是戰戰兢兢。北鎮國門之重,毗鄰冀州、並州、雍州、秦州,更與行台新政息息相關,可謂萬眾矚目。雖然祝氏在不遺余力地爭取禦侯和鎮北將軍之位,但六鎮鎮主也不是沒有機會。他今年借著冀州的家資,也結好了不少鎮主軍尉,其中已不乏有人私下表態,願意讓秦軼執掌北鎮。

如今又有朝廷來使為他復爵,又囑咐朝廷來意,也是用意明顯。朝廷之所以還未下達正式詔令,一是尚未擬定北海公回長安還是回北海郡,二是是否保留其太尉之職。畢竟三公之中,司徒吳淼和司空王嶠都與陸家頗有舊誼,太尉若回歸中樞平衡朝局,皇帝執政也更為從容。這些都需要時間去與各方交流博弈。

對於秦軼來說,如果真應了北海公的話,代使禦侯之責,就有些不懂事。不僅朝廷的顏面和大義將直接淪為笑柄,北鎮各鎮將也有可能借機發難,責難於他。況且代使禦侯其間,若無事還好,若有事,那所有罪責都會落在他這個自作主張的舞陽侯身上,更有可能牽連冀州的家人。

一個勢在必得,一個頗有風險,任誰都會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