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強取

藩鎮強易誠然驚險, 但世家執掌方鎮的時期,此事卻是常態。東晉郭默擅殺原江州刺史劉胤,之後強領江州, 隨後陶侃又殺郭默。包括兄弟相繼的祖豫州,郗氏經營的徐州, 本質也是方鎮的私相授受。看似膽大妄為的背後, 是皇權不足以同時得罪兩方強權的無奈。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是政治環境下更切實際的抉擇。

至於是否合法, 司州的出兵恰恰也出於這樣的灰色地帶。陸昭本人假節鉞,司州跨境支持一下友軍, 只要北海公元丕或者其後嗣願意配合,也可以給朝廷一個說辭, 到時候面對北境和秦州的雙重壓力,中樞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陸昭很早便有爭取北鎮的想法, 權力歸一的前提是軍權歸一。先帝時期雖然對西北的軍權分割有所調整,但整個潼關以東, 仍處於門閥各守其鎮的局面。並州、冀州的拮抗, 通過河東薛氏來制衡;兗州與冀州的南北水路,又通過汲郡趙氏來控扼;諸如此類,頗似東晉時期荊揚、荊徐、徐豫以及四大門閥圍繞江州做文章的局面。

不允許強藩的出現, 看似抑制了內部不穩定的勢力,但那不過是危難時期的求同存異。一旦外部壓力松懈,亦或是國家內部大政方針有所調整, 鬥爭即刻出現。之前所有的籌謀, 不過是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閹割掉了大國本該擁有的核心實力。

陸昭即刻召集吳玥與王赫前往宮內秘密議事。

吳玥對於強取北鎮也是極為認同的:“朝廷授受強鎮, 人望才具倒是其次,制衡才是本源。漢中王氏已死,彭氏執掌荊州,朝廷對於北涼州鉗制秦、南涼、益州三州早已不抱希望,未來北鎮歸屬何人,才是左右雍州政局之要。朝廷必然鼎力支持秦氏亦或任何仇視陸家的人家,只有如此,才能恢復原本的方鎮平衡。”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陸昭一眼。

陸昭當然會意,其實對於祝悅來說,也並非強取北鎮一途。即便不能娶秦氏女,也可以遣族人為質,與皇室媾和,隨後只要能與陸家徹底翻臉,那麽也能以合法渠道正式執掌北鎮。

陸昭怎麽可能給祝家選擇的機會,不然之前也不可能冒險將祝雍夫婦從南涼州接出,當即道:“秦逸倫不過戴罪戍守之身,能有此人望,無非仰仗冀州之勢。既能鯨吞海,何必鼠飲河?北鎮之爭,秦氏必不會善罷甘休。未來太行之險若落入秦氏之手,北國門僅系於一賊,劍閣將何以問,楚澤將何以平,中原將何以鎮,天下將何以清?”

“此外,祝君前來時,雖然北海公無恙,安知明日仍無恙?昔年郭默入室,斬劉胤頭顱於榻,此事一旦有疑,禍在旦夕。北鎮人雜勢紛,暗礁險浪,一旦有變,是否會有人中途截殺祝君,實在難測。我與祝君兄長昔日曾共入北鎮,略陽也仰賴尊府照應,感於此情,也不能坐視見友人身處險境,必要以軍護送才可安心。”

“至於入鎮之後如何,全憑祝使君安排。畢竟藩鎮私相授受,也難保中樞不會怨望,此中利益取舍,還望使君深量。”

說完,陸昭根本不給祝恬插話的機會,又向吳玥躬身拱手,鄭重其事道:“友人性命,全托於將軍,還望將軍為國全義,為我全情。”

王赫還未反應過來,吳玥便暗暗拉下王赫一齊叩首領命道:“末將此去必不辱命!”

祝恬見此也將心一橫,慨然而跪道:“朝中怨望又當如何?即便全義守節,但居強藩,總要受時流抨議。我祝家既非南北高門,皇親國戚,自知難仰王命,但也絕不容秦賊迷惑中樞,自領大鎮。至於清名,於我等戍將又有何可重?往年連年征戰,民生凋敝,如今國試新法,楚蜀皆安,正是天賜良機,使國家修養生息之時。若北鎮以王命而決,則必懸之日久,既負天時,亦負蒼生。百姓之命,枉作齏粉。帝王之土,豈容腥膻?”

“皇後,我等兄弟並非貪圖鎮將之位,以資歷而量,未及秦逸倫,更差北海公遠矣。唯以愚才,護北鎮之安寧。唯以殘命,救中原之百姓。即便來日受清流指摘,受萬人唾罵,我等兄弟,無怨無悔!”

祝恬也是明白人,這一番話,是在保證奪取北鎮後,支持行台新政。

陸昭連忙扶起祝恬:“冷碧逐塵,未必汙染。貞心如草,豈共凋衰。祝兄但去,我與秦州,必為祝家後盾。”

吳玥見陸昭一副語重心長寬慰對方的模樣,不由得嘴角一顫。而見祝恬一副甘之如飴的神態,吳玥也不由得腹誹,哪一次陸昭給別人的好處不是摻了屎的糖。北鎮之事一旦成功,祝悅日後也不敢隨便悖逆陸家之意,因為得鎮之名不順,因此必為陸家喉舌。

祝恬起身,隨後望向陸昭身邊道:“此次向北,臣想向皇後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