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求賢

婁譽由鎮東將軍吳玥和洛陽令親自率兵相迎, 隨後至洛陽宮由皇後設宴親自款待。

北海公派遣婁譽南下,也是想向提前打探朝廷對北鎮的安排。

席間婁譽不乏慨嘆:“原本北海公寄望北鎮能得祝將軍與秦逸倫分掌,然三輔流言紛紛, 朝廷也遲遲不能拿出定論,我等不免憂心。”

對於北海公的期望, 陸昭也很理解。無論是祝悅還是舞陽侯秦軼, 只要是獨掌,北海公子孫的命運雖不至於多淒慘,但也必然失去往日的光彩。只有在祝、秦二人之間處於一種健康對抗的情形下, 北海公的子孫才能成為大家爭取討好的對象。

陸昭之前的幾次出招的確也是別有所圖。

對於鬥爭控制在一定範圍內,陸昭並沒有報以太大的希望。元孚對於撫夷督護部的做法, 簡直就是在觸碰方鎮的底線。而司州豪族迫害行台女官,則是在政治變天之前涸澤而漁的典範。兩者都不是掌握權力的高層決策者, 但對於兩都關系的傷害,卻是無可挽回的。

即便初期她與元澈彼此都能把持住一個度, 但是權力的執行者會曲解,權力的分享者會誇大, 整個體系中無奈的追責機制, 以及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貪婪本性,都會讓矛盾的雪球越滾越大,沖破一切阻擋, 墜入懸崖。

因此陸昭最終決定,插手北鎮事務,親自扶植一位北鎮的下一代掌權人, 用北方最強悍的軍事實力, 為這次爭鬥進行保底。

三輔地區傳唱的童謠破壞了祝家與秦家和解共存的可能,撫夷督護部和關隴世族們對南北信息的截流, 也讓北鎮和朝廷雙方難以及時溝通。因此,在不確定局面全貌的情況下,祝悅和秦軼無論誰想要獲得北鎮,都只能自己暗中爭取,而不敢放在明面上討論。婁譽南下,除了想打探朝廷方面的意思,也是要試探各方的態度。

陸昭還沒有摸清婁譽的意向,因此只嘆息道:“此前門閥幾家執政,北海公身為宗室而居顯,數十年無有一錯,更有大功,實乃國之柱石。只是一心為國難免積怨於人,先前北海公加太尉竟不得入長安一步,至今想來,實在是令人唏噓啊。世情傷人,前法積弊,我等後來者宜時時自省。”

陸昭說完後兩句,婁譽忽然看得透徹起來。

外祖執掌六鎮,威勢赫赫,這是其個人能力以及時間所累積的成果。但對於北鎮未來的命運,以及北海公的哀榮和後嗣的問題,卻是門閥執政下遺留的無奈。門閥執政存留下來的政治意識還沒有完全消融,寒門新貴們紛紛入台爭先恐後,而北鎮將士仍停留在以年限擢錄的稗政陰影裏。

北海公一生為這些將士們抗爭,也結怨太多的人。之所以讓他前往長安並打探各家,也是擔心有人在自己死後發難,為難自己的家人和北鎮戍將。因此事先與各方做一個溝通,如果有人對北鎮有想法,彼此之間可以先拿出誠意,相互做個保證。

有了這個一層明晰,婁譽便將關注點放在陸昭最後一句上,試探道:“世情雖傷,但新帝維護宗室,倒也不覺有難。只是選士之法,固之已久,實在難做更改。”

婁譽的意思也很清楚,皇帝可以給他們這些宗室擡高地位,但北鎮的上升通道,陸家能幫忙打通嗎?

陸昭會心一笑:“世情是否有難,我非元氏,難得體會。然選士之法,我是已有準備,且勢在必得!待婁君前往長安,自見分曉。”

陸昭此言一出,在場的吳玥、陸遺、衛漸等人也都為之一驚。選士新法這麽大一個預案,如果陸昭真準備做,不會不提前通知他們。況且選士之法涉及的層面,遠比司州試行新法要深廣的多,以陸家和行台現有的資源,根本不允許有這麽大的動作。不過陸昭既然在公開場合給予這樣的政治允諾,想必是真有勝算。

傍晚,龐滿兒照舊來到陸昭的書房內。這幾日,對於湖縣女官之死,觸動最深的便是龐滿兒。作為女侍中,龐滿兒身負其它的責任,倒無需下縣歷練。然而正因為沒有身臨其境,龐滿兒覺得自己誠然僥幸,心中痛苦反倒比旁人要多。再者,新法事宜龐滿兒也出力頗多,一路走來,卻在最緊要的關頭聽了下來,阻撓者偏偏又是名分大義俱在的朝廷,心中郁悶可想而知。因此接連幾日,龐滿兒心情都十分低沉。

這一日,陸昭卻將龐滿兒叫到身前,而後道:“湖縣之事,終究會有結果,但你心有郁結,即便將害人者正法,只怕也未必能了卻你的心事。”

龐滿兒被說中心事,坦白道:“我今日始知成一事何其難,為一事而殉難者何其多。”

陸昭沉思片刻,道:“康莊大道,各有衛道者,雖東西南北俱為通衢,仍不能使四方洞達。路旁溝渠,底有泥沙,雖不過沒膝之身,仍可使壯士裹足其中。過道者亡,泥足者困,後來者怨衛士與泥濘無益。若不能降舉國衛士,則披荊斬棘,自辟蹊徑。若不能清天下泥濘,則入山伐木,自駕橋梁。蹊徑成,則萬人擁至,誰還見執戈衛道者?橋梁就,則蹈足高處,誰還矚目於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