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誘敵

皇後和行台

沒有離開風陵渡。

晨風吹蕩著水波, 數百條泊船蜿蜒地停靠在河面上,起起伏伏,在晝夜交替之際, 宛若一條將要在黑暗中蘇醒的獸脊。薛珪仍然坐在他那棟小望樓上,盯著那片河域。在他臉上緩慢爬動的朝陽, 讓黑青的眼周更加明顯了。

“長安都妥當了!”

薛珪循聲轉身, 見楊茂搖著手就上樓來,一身紫紅色的廣袖,如同在竹林中不合時宜過分招搖的艷麗花卉。

楊茂是貴客也是常客, 侍從們連忙奉上茶點。楊茂坐定後,臉上還揚著得意勁兒, 語氣不乏慨然道:“朝廷果然持重,陛下看來也不打算幹預了。”

薛珪卻還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朝廷是不幹預了, 可是你我如此做,是不是也稍稍過分了些?其實新法對你我也是有利的, 從明面上過賬,總好過膽戰心驚過日子。”

楊茂聞言卻搖頭一笑:“薛家這幾年久經動蕩, 玄錫也有幾分膽薄氣索啊。”

“哎。”薛珪撫膝長嘆, “駭浪急回實乃才慳,逆風小避全為心寬啊。”

薛家遭禍後,雖然有朝廷的寬容之策, 但薛氏大族內,薛珪也只能勉強支撐。族內不乏有後進不滿於薛家現狀,想要謀求進取, 心裏對朝廷和行台也不乏戾念, 甚至有想借陸家國公身死,伺機報復。

但在薛珪看來, 一個家族所采取的每一步行動,都要考慮三件事。必須要得到什麽?哪些東西可有可無?哪些東西不容有失?看到機會便如嗜血蚊蠅一般撲上去,看上去是困獸猶鬥的不屈,但實際上在那片微小的可能中弄險,更大的可能則是整個河東薛氏完全覆滅。

人越居於困勢便越會去賭,這些人覺得再不搏就沒有機會了,卻不知道政治中更多的是苟且和退讓。家族勢衰是定局,所謂脫弦之箭,其勢難追。想要現在東山再起,就只能扭轉陸氏這支離弦箭。一旦做出這種舉動便不能退後,輸則矢透穿身。但如果蟄伏下去,就能夠保全家族,以待來日。

不過這些都是薛珪自己的一番苦心,在薛家的許多年輕人眼中,他不過是老朽無能,昏聵累事之人。此次洛陽所出的盜事,必然也有薛家這些年輕人的參與,這也是他們的一種反抗。

“玄錫。”楊茂拍了拍薛珪的手,“你覺得我們是在做什麽?在謀反嗎?我們是在想辦法和行台談判。你說的沒錯,行台的新法對我們有利,但也有利多利少的區別,憑什麽他們定多少,我們就得多少?弘農暫且不論,單說汾陰,河道的維護,官商之間諸多紛爭,哪一個不需要你薛家出面去解決。單憑這個,為什麽就和河南郡一樣,拿著每戶一匹帛抽成。”

“今日行台至司州,你這個河東郡望之首點頭同意了,一年兩年沒問題,大家都能過。可是三年五年呢?待三年五年之後,朝廷一把刀砍在你頭上,連抽成都不給你,你還有反抗的機會嗎?今日我也不妨跟你交個底,這個行台是為皇後建的,不過是為了廢子立母死的制度罷了。只要皇後誕下孩子,皇帝陛下平了長安內朝,再無反對之音,皇後回長安,行台也早晚都要被中樞打掉的。聽我的,熬過了這一段,日後司州來的是誰,還得接著拜你這尊神。”

楊茂見薛珪不做聲,也就不再繼續相勸,連語氣都放軟和了:“那些軍馬,我點了一百匹,過兩天就到渡津。聽說洛陽那裏,北平亭侯也是疑心重重,至今也沒和行台做什麽交涉。只等北平亭侯一走,那些部曲就可以往洛陽、孟津再逼一逼。你掌汾陰蒲坂,我守潼關三門,中央行台的政策,就得跟我們走。”

說完,楊茂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還有些公事,渡津的船還等著呢,玄錫兄,某先告辭。”

從薛氏園墅出來,楊茂也不由得暗暗擦了把汗。

身邊的長隨扶楊茂登車,待走遠了,才隔著車簾子,低聲向主人問道:“郎主,此事我家一力籌謀,又何必分他薛家這麽多馬匹。我家所得,也不過四分之一啊。”

“呵,一力籌謀就要分得最多?”楊茂陰惻地笑著,“給薛家分這麽多,一是,那馬曹曹首終歸和他家連著親,一旦追究下來,他薛珪在行台必然不討好。再者,抵抗行台,光我們和汲郡趙氏一起還不夠,若不能把他這個河東首望拉下水,汲郡趙氏的力就使不上。”

“郎主指的是並州的趙安國?奴婢聽聞趙安國乃國之幹城,忠君護民,他會參與到這種事情裏來?”

“你這便是小瞧鄉情了。”楊茂耐心提點著這名長隨,“他一生忠君愛國,圖的不就是錦衣還鄉。他這輩子,以一武將身份,能做到並州刺史,和鄉勢也不無關系。枋頭乃是淇水關要,上連白溝河和清水,下接文石津、棘津、延津,是貫通冀州、司州、兗州三州的水路關要。趙安國的一人之任,關乎三州之興衰安定。鄉民以勢而邀利,三州皆匍匐為趙安國一人保駕護航。即便趙安國一生功業是自己拼殺得來,在天下人眼裏,也早已和汲郡難以分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