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終止

陸昭這份奏表公示出來後, 所有時局中的人都意識到,這場□□已經進入到更激烈的層次。

關隴世族也面臨著艱難的抉擇。選擇維護鄉情的,就不得不與王叡達成合作, 由世家們進行捐輸,供養這些人, 繼而維持地區內脆弱的和平。選擇保護自己的則要將涉事鄉民交給朝廷州府裁決, 郡國兵、撫夷督護部和毗鄰的秦州府將會陸續調兵出面,駐守鄉裏。不過日後,這些世族就再難仰仗鄉資, 對長安施加什麽影響力了。

薛氏、王氏、秦氏三家,各有罪情, 相互牽扯,關隴世族也知道, 這一次站隊也意味著無法回頭,每個人都賭上各自的眼光和百年家業, 於時局之內求活。

然而,相較於這些苦於選擇的關隴世家, 還有另一群人目標極其明確。

以盧霑為首, 京兆府大肆盤查境內在去年臘月所出現的各種異動。與此同時,原本被平穩接手的護軍府,竟然也面臨盧霑這個臨時長官的肅清。護軍府裏的吳人被徹底分隔開, 拘在一處,每個人都要交待那天夜裏,身為護軍的陸振是否有過不尋常的話語, 不尋常的動作。

寒門們聞著血腥味而來, 至此,王叡計策的底色才顯露無疑。這次事件, 陸昭的處理方法誠然能夠帶來皇權與陸家的共贏,但是寒門更願意看到的是皇帝的贏家通吃。隨著一些關隴世家選擇倒戈朝廷,寒門對於以弑君罪扳倒陸昭的念頭也越來越深。

元澈啪的一聲將奏疏闔上:“盧霑現在聯合一些禁軍宿衛,暗自收集證據,他這是借了王子卿的勢啊。不查個徹底,只怕盧霑不會善罷甘休。”

在旁邊奮筆疾書的魏鈺庭聞言也放下筆,勸道:“陛下,王道法劍,不容有私。政教清明,不怯大勢。盧霑雖趁勢而起,所思所慮,也是鏟除國患。陛下,其實這些話臣說與不說都可以,因為即便臣看得再清楚,這個國患也不可能憑臣一己之力來解決,也不可能僅憑盧霑之力來解決。陸家的問題太大了,作為掌權者,竊國之柄,謀國之利,歷朝歷代都免不了。畢竟國為公,家為私,只有公心沒有私心又如何?商鞅徙木,變法強國,最終車裂而死。孔明治蜀,力挽狂瀾,最終過勞而亡。平心而論,這些千古流芳的忠良之臣,赤誠之臣,結局都不太好,當然,他們自然也不會在意。但是,陸家會選擇做商鞅,做諸葛丞相嗎?”

“陸家本身便是世族,也是權力板結之核心。權力內部的改造,風險何其大。持刀割瘤,或許血流身死。法劍除患,亦可世道崩殂。陸家能夠擁有多少理由,下多大的決心,把刀砍向自身呢?若諸葛孔明為蜀地豪族,是否仍有賞罰分明?若商鞅為大秦宗室,是否能有新法問世?偉如高祖,仍重用豐沛,誅殺韓英。強如光武,仍包容南陽豪族之錯,貶抑冀北豪強之心。如今陸家,天下三州,入其囊中,天子近畔,俱是姻親,陸家既非皇帝,便沒有理由去打破現狀,除非陸家想要自己上位。”

“今時今日,陸歸去位,太子妃深陷囹圄,這是拔除病灶最好的時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是陛下之天下,如今天下之人已願舍身,陛下即便不必舍身,此時此刻,是否可以為國舍情呢?”

元澈手握朱筆,坐在禦座之上,心底忽然一種強烈的不安。往年,他也曾有過這種感覺,但都被陸昭帶來的共贏、權力分割的妥帖,以及國家整體最小的內耗給撫平了。可是自他繼位以來,當他真真正正坐在這個禦座上,這種不安被放大了。

他父親的死亡必然是他人所為,他父親也必然是為了國家、為了他而死。他不能為了自己的那個夢想,枉顧這一切。或許除夕那一夜,他與陸昭都知道,他們終將面臨這個結果。

朱筆落在了盧霑所呈奉的最新卷宗上,皇帝的表態以及寒門的推波助瀾,最終定下了徹查弑君一案的大基調。

陸昭入捕廷尉詔獄。

黑暗潮濕的囚室內,彭耽書與陸昭相對而坐。一豆燭火下,剛硬的字體好似刀鋒,刺目的朱批如同滴血。然而陸昭只是把這些案卷交還給了彭耽書,笑了笑。彭耽書也好奇地望著那張

清水也似的臉。那樣的笑意既潦草又輕率,沒有什麽悲喜,如同不落緣法的一抹香灰胎,偏要女媧一點,度給她完整的七情六欲一肉身。

“有什麽話,需要我帶給他?”彭耽書屏退所有人後,對陸昭道。

陸昭只是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事情走到這一步,我與他其實都有預料。耽書,這個時代從來不乏聰明人,賀祎與崔諒對皇權既有維護,又有鉗制,對世族也是既有打壓,又有援引。有以太子、寒門為首的王朝開拓者,亦有陳留王氏為首的權力維.穩派。但本質上,仍是世家或寒門不斷地向皇權挑釁,試探底線。在我與兄長率兵收復京師之後,陸家才算的上勢成,才算有了奪取權力的邏輯起點。一個勢力一旦成為一個龐然大物,門閥政治的邏輯推演也就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