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大婚

錦繡帷帟, 香雲銀獸,皎皎臂彎搭在漆黑色木桶的邊緣上,熱水將一雙面頰逼出一片不常見的潮紅, 在水汽的暈染下,猶如絳紗素玉。黑發漫過修長潔白的脖頸, 一半浸入水中, 便如寫意水墨的秀麗山河。

雲岫由鐘長悅護送回到長安,趕在最後的時間陪伴陸昭。盡管宮內允許太子妃攜帶四名女婢入宮,但陸昭仍舊堅持將身邊所有的未嫁的女孩子留在家中。最後是霧汐一力央求, 要隨陸昭入宮。陸昭無法,最後也只點了乳母文氏和霧汐兩人, 隨自己入宮。

沐浴後,陸昭穿好衣物行至屋內。出嫁前一日, 屋內的布置已經大不相同,上設一張床榻, 四周是一應禮器以及第二日要穿的翟衣和各色步搖華冠。除此之外,還有一刻也不曾熄滅的更香, 用以精確的計算時間。在遮蔽臥榻的屏風外, 兩側各設兩張幾案,四名女史早已入座。靠外側的兩名女史持筆,記錄太子妃的一切言行起居。而另兩名女史則正襟危坐, 一人執尺,一人執書卷,用余光望向陸昭, 一旦發現言行逾矩之處, 便會立即站出來指正。

待陸昭跪坐在鏡前,顧氏這才入內, 趨至女兒身畔。

古舊的木梳穿過細密的發絲,那力道輕而緩,從容不迫,一梳而下,無半縷發絲折斷。這份力道,顧氏練習了二十年。因為依慣例,女兒出嫁前,母親會為女兒梳最後一次頭。

“既適夫家,要切記不可任性行事,謹遵婦德,行止溫婉。孝翁媼,敬夫郎,與小姑妯娌和睦。”顧氏說著每一個母親在女兒出嫁前都會說的訓導。

“是,女兒謹記。”

母親性疏,女兒性冷更勝於母。數載春秋而過,教導與訓誡占據了彼此生命中大多數的相處時間。女史們正提筆將此刻的一言一行記錄在笏板上,更香似乎又縮短了一寸。

顧氏心裏只覺一皺,一滴滴眼淚滾落。陸昭微微一怔,正要轉頭,頭發卻被顧氏手中的梳子扯了一下,不自覺的嚶嚀一聲。屏風外幾名女史向陸昭投出探尋的目光。

“不要動。” 顧氏的手在陸昭肩頭一緊,另一只手繼續梳理這青絲一把,“阿囡當知,世族子女,任性難存,以往母親待你苛嚴,其實母親何嘗不想……”她頓了頓,看了看更香,終究沒有說下去,“這世上,執一意者孤行,執萬念者俱灰。阿囡切記,莫執妄,莫過求。太子他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侶,留得一盞燈在他身前,不為看清一切,只為等候自己,如此便不會走向絕路。”

木梳子又放回了瓷匣內,顧氏終於與自己的女兒對坐:“讓阿娘再看看你。”

一旁的霧汐眼淚早忍不住落下來,看著陸昭睜著眼眸,死死攥著手,卻快要把唇咬破了。

燈花一明一滅,仿佛很短暫的時刻,兩名女史走近屏風侍立。顧氏知道,時間到了,她該離開了。在陸昭的攙扶下,顧氏走到屏風外,而後又向屏風後的陸昭拜別施禮,隨後又向四名女史一一施禮。

直到大門重重關上,顧氏才望向屋內的燈影,心中道:其實母親何嘗不想帶你朝登鐘山,暮遊秦淮,春時采薇,冬日圍爐,相談竟夜,永不相離。

待雞鳴第一聲的時候,四名女史準時來到陸昭的房門前。其實陸昭並不需要任何人來叫醒她,她眨了眨一夜未闔幹澀的眼睛,命人房門打開。數十名仆婦魚貫入內,像無數次演練一樣,幾人展開翟衣,幾人展開鏡匣,開始了漫長的一天。

大婚當日,天空深湛如海。未央宮柏梁台上,魏帝執起沉重的酒杯,以酒為醮,在皇太子迎親之前進行最後的訓誡。對於太子的選擇,他已然沒有任何異議,在近期長時間的權力博弈中,陸家已經給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

無論多麽偉大的人,都無法跳出時代的局限,無論眼光多麽長遠深刻,睜開眼時看到的都是現實。他曾想對世族的板結進行大刀闊斧的整改,但他所處的時代,吳國、楚國、蜀國,誰也不是可以小覷的對手。任何國家內部的波動,都有可能成為敵人的可乘之機,穩定,永遠是他作為國君最優先考慮的問題。

而現在,權力已在他與太子之間平穩過渡著。這些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借由今日結為姻親的兩家,或許有了實現的可能。他寄托希望於太子身上,也寄托希望於太子妃身上。

魏帝將酒觴端至太子身前,神色肅穆:“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

元澈接過酒觴,一字一頓道:“謹奉詔。”

羽葆鼓吹,玉輅載道,司馬門大開,迎禮車隊、軍隊魚湧而出。章台街上,有觀禮的數萬百姓,司徒吳淼與尚書令王濟前後拱衛玉輅,元澈在馮讓和吳玥的護衛下騎馬在前。一時間,鼓吹齊鳴,旌旗俱展。合計總共近萬人的迎送隊伍,外加近百輛車馬,擁簇著聘禮、禮器以及迎接太妃乘坐的玉輅,浩浩蕩蕩一路北行。在紅緞步障外,一批批內侍也腳步匆忙地往返於靖國公府和迎親車駕之間,匯報著距離,估算著到達時間。國公府內外也早已辟出一大片空地,數十名送親儐從侍立在外,站在最前方的是車騎將軍陸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