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危泣

吳淼微微垂手, 他明白皇帝常年幽抑,一旦看到一絲收回權力的希望,便心情激蕩, 期望能夠做一番大事業。吳淼對此也不忍出言相壓,畢竟換做是他, 也無法在那個位子上處理得更好。但如今這個機會看似很大, 可是諸多方略推演下來,貿然向陸家動手、甚至直接與陸家兌子都不算最好的方法。

雖然蘇瀛在會稽方面略得先手,但是整體控制仍有不足。如今蘇瀛執掌荊揚, 又假江州,主要仍是以荊江兩地戰略上形成對

揚州的鉗制。但隨著西北等地的安定, 日後魏國大戰略方向乃是楚、蜀,所以必然會圍繞著荊江進行爭奪。如今蘇瀛以家世和實力來說, 掌握揚州已是勉強,來日荊州、江州的權柄必然會被世家拿下。此時借會稽向陸家發難, 倒不如抓住時節,將荊、江人選運作成親近皇室的世家抑或是荊州本地的寒門武將。

不過, 這一番建議, 從根本上還是要從皇帝手中分權,他也沒有把握讓魏帝完全接受。

“照澄。”魏帝第一次呼了吳淼的表字,“都說帝王之權上至朝堂, 下至黎民,無所不能,無所不有, 偏偏這數載春秋, 都是你們吳家選帝王。”魏帝見吳淼又要跪下,連忙將他按住, 繼續道,“或許你從來不把朕視作你的君,朕也從來不把你視作朕的臣,可是照澄,朕也是即將花甲之人,下有弱累,你也是暮年不易,苦守獨子。百年之後,無論權力皇位,還是高官名祿,一樣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現在統一或許不能,但至少你我要留下一片穩固的山河給後輩們。這亂世,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吳淼聽罷,早已雙眼濕潤,鋃鐺跪地,雙手將奏報呈還,頓首道:“陛下所言,愧煞臣也。陛下恩德,臣粉身碎骨也不能報萬一。”

魏帝亦俯身將吳淼扶起,誠懇道:“朕不妨給你交個底。更化改制,朕不會讓陸家插手,這也是朕希望你能擔任司徒的原因。改制的事情,雖然現在不急,但是大的方向也該劃出來了,這樣朕還能在有生之年給太子湊出一個穩妥的班底。所以司徒有任何想法,還望直言。”太子歸來後,長安會進入一個平穩的執政期,類似今日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他已至沉疴,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在世家龐大的架構內動刀子,是他作為父親有生之年應該擔當的責任,而新君的任務是撫平傷痛,收攬人心。且在此之前,他有必要試探一下這位外朝魁首的態度。

吳淼心重重一跳,慢慢擡起了頭,目光掃及魏帝攙扶他的手,這雙手曾把他追隨過的儲君推向敗落,也曾寫下命賀祎不要將軍務交給自己處理的上諭,這雙手在亂世與朝爭中打壓過自己,卻也保全過自己。這原本並不會讓浸淫權場多年的吳淼啟齒直言,但魏帝的策劃與打算讓吳淼猶豫了。

削強藩,削強臣,打擊世家,修改軍制,集權二字他早已看的明明白白。但是加強禁軍、削弱方鎮卻需要一個過渡。一個好的改革,是要對原有的制度化繁為簡,去冗裁雜,在時間的醞釀下鞏固既有的良政,並且緩和去除稗政時給既得利益者們帶來的陣痛。一味地巧立名目,創造新的法令,大刀闊斧地整改,不僅不能提高制度的運作效率,反而會讓所有階層驚慌失措,被損害的既得利益者還會發動更可怕的反噬。這對於世家執政已久的魏國毫無好處可言。

更何況吳家世代將門,官至太尉,到了他這一代已是司徒加身,名望俱極,一話一言,所關乎不僅僅是吳氏一門榮辱,更代表著大魏武官們的利益。加強禁軍,點將輪防,不僅僅是吳家,整個大魏的武將的宿命,從此往後便只能任人驅馳,待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日,竟也毫無立足之地了。如此改革,走向崩潰的不僅僅是國庫裏的錢糧,還有人心。

於公於私,他今天必須要試著打消皇帝這個念頭。

“那臣便從這封奏報說起。”吳淼下定決心道。

魏帝點了頭,命劉炳再添燈盞,道:“司徒請講。”

吳淼垂首道:“臣先前僭居太尉之職,屍位素餐,這幾年不悉軍務,具體情況,可能舞陽侯了解的更多一些。為免失之偏頗,臣只將奏報內容與先帝的延和二十五年相比。如有漏誤,懇請陛下指正督導。”

待劉炳添燈之後,吳淼將奏報雙手展開呈到魏帝面前,繼續道,“漆縣、汧縣、淳化皆在長安之北,傍隴山,依渭水,近托京畿,遠避戰亂,官道又修的極好,可謂四衝八達,無不可至,是我大魏樞紐之要。而按我大魏軍例,各地的軍隊調離本郡,其經費糧餉由本郡支出,長安方面,朝廷也會向這些將士發放酒肉錢,以勵軍心,而經過的其他郡縣,各郡的度支部還會單獨發放一份補貼。自賀氏崛起之後,縷縷因有事而操縱關隴世家出兵,名義上是問責中樞或是威懾地方,但出兵時,京畿四周郡縣互相走動,領取雙份補貼,事或未平,利先自肥。仔細一算,與延和二十五年的四郡軍費開支相比,其數目之大,實為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