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流年

褚家人的上位乃是卡在了絕好時機上。新平郡由於毗鄰京畿, 控扼隴道一端,又曾為今上封邑,對於出鎮人選極其敏感。褚胤出於褚氏顯宗, 研習黃老,雖為醫郎, 卻深得先帝信重。陸昭的父親陸振並不敢枉顧九卿和陛下本人的意見, 因此在郡守的人選上還是推薦了褚潭。

褚家在陳霆的拉攏下先與王氏定親,隨後褚氏娘子身亡,

親事敗息。陸振提議褚潭出鎮新平作為補償, 也是替陳霆解決了一樁麻煩。不過褚家人未必就會把這份好處記在陸家的頭上,畢竟若不是褚氏, 也絕不可能再交與旁人。且由於褚胤這一層關系在,褚家仍是更親皇帝。如果秦州想要真正意義上對京畿有所影響, 那麽踢開這個攔路石也是極有必要。

陸昭道:“京畿初克,未來的保太後需要封邑, 太子又要在行台京畿之間打一個來回。關隴世族怕太子借此清查土地,會想辦法在行台回歸做文章, 加以拖延, 那個時候必然求助於我們。到時候要幫,就要用還沒有拿穩的禁軍和吳淼這些人起沖突。但如果不幫,關隴世族以後也不會再依附我們。與其引發這樣的局面, 倒不如先行一步,幫著幾家關隴世族在新平郡退出來,轉移到秦州其他郡縣。”

“朝廷要的, 左不過是一鄉之地, 若是土地短缺,也可把陸家的部分產業轉到六鎮南面。六鎮如今缺乏固定人口的經營, 想必北海公也會樂得相助。先前崔諒駐京,各地上計吏未能上報土地人口,吳淼現在主持外朝,也是無以為政,必會請各州刺史交出人口賦稅核算,屆時皇帝必然能夠看到新平郡多出來的這部分人口。”

此時鐘長悅也會意,笑著接道:“褚潭怎麽說也是因皇帝得幸,皇帝開口要,褚潭也必然遵從,上趕著將封邑送到皇帝的嘴邊。這塊肥肉遞上去,皇帝若有心除去陸家,必然會下手。”

陸昭彎彎嘴角,長睫微垂,讓觀者只覺其謙恭無比,然而剪水凝霜的寸眸中,卻是對帝王手段萬般挑釁:“不怕他下手。對了,雁憑公主只怕近日也要議婚。日後朝廷矚目荊州,必然是大趨勢。姜昭儀那裏我不知她是什麽打算,不過歷來為公主擇駙馬,都是後宮皇後、太後並兩昭儀參議,大宗正也要擬定人名備選,大兄的名字少不得要被添上去。大兄若無意,或是有其他中意之人,不妨先告知父親。我這邊汝南王元漳尚任長史,來日想來也有一番任事,如有需要也可以讓他幫忙,出面阻掉。”

帝王選婿必然隆重,但時下門閥仍是執政主力,所以皇帝也不敢貿然欽定,而是將幾家人名列出來。年後幾月朝廷還會舉行清議,屆時幾家子弟誰可進望,便會在清議之中討論。歷來輿論都是由幾家頂級門閥掌控,此番較量,得選者自然是各方勢力權衡、利益交換後最終認可的答案。

如果陸歸自己也沒有這個打算,那麽陸昭就可以提前和行台方面達成共識,繼而在清議上集中力量,扶植一個陸家信重的人選。

說及親事,陸歸也略有些羞澀,道:“公主我確無意,只是時下還有些忙亂,待長安城安定後,自當與父母商議此事。”

陸昭只當兄長還沒有主意,遂先行舉薦:“嫂嫂雖是兄長與父母擇選,但若兄長有閑暇,不妨思量耽書一二。彭家姐姐才華斐然,心思通敏,其實莫說是車騎將軍夫人,便是太子妃這個位子她也配得。如今彭刺史尚未為女兒提及婚嫁,想來也是打算等等,看我家這邊的意思。”

陸歸從來不否定彭耽書的才華,也是多有贊賞。然而聽聞陸昭此言,卻似被一榔頭逼到墻角一般,忽覺得四壁窘迫,席藏炭火。他忽想到一個閉目沉思的身影,腦子仿佛炸了一般,左右不安地晃了晃,方才笑著道:“曉得了,曉得了,待得見父親,我會參詢的。”

即將陸昭送出,鐘長悅便準備請詢幾家新平郡內世族,並在秦州其他州郡找到適合經營的空地,迎面卻見雲岫騎馬來。她一身朱柿色的騎裝,腰纏一段空青束帛,趁著天清雪色,好看得不像話。馬兒跑的歡,她腰間別著的短刀、蘭佩和小荷包撞得噼啪作響,直鬧到人心裏面去。

看到雲岫,鐘長悅只覺得兩頰又紅又熱,像是被不知哪裏來的春風呵了一口。卻見雲岫正翻身下馬,鮮艷的身形在他眼中一陣顛倒,他便不由地伸出手臂去,想要接住她,竟只撲了個空,忽然間連同心也與那雙馬靴一般,深深地陷進雪裏去了。

“文豫哥哥你還在病著,出門小心些。”雲岫將馬兒拘束好,隨後施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聽說文豫哥哥要高升別駕啦?”

這件事情先前已在吳人圈子裏小範圍討論過,倒也不算是什麽大秘密。鐘長悅笑了笑道:“我與車騎將軍、陸侍中已經商議過,暫留在將軍府內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