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喋血

函谷關下, 王叡神色頗不耐煩地坐在營帳中。函谷關守將甘奕要價要上了天,要做司隸校尉。可司隸校尉原本是他想給自己安排的職位,這樣一個把控東都, 政治符號極強的職位,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讓給一個家世不著的守關將領。

場面正僵持不下時, 一名親信遞上書信。信之署名乃開國陽翟縣主加女侍中昭, 內容則是京畿已克,命余部清繳叛亂,勿使崔諒逃匿。

王叡讀過信件, 喟然慨嘆道:“北海公尚且如此,我等亦無進望。”他閉上眼, 把整個事情思前想後捋了一遍,搖了搖頭道, “謝雲志大才疏,終究誤我世家大事。”

謝頤失手致使六鎮生變, 北海公元丕接手六鎮隨後被迫從東面灞城攻打長安。崔諒必會以為元丕部眾離心,想趁亂擊潰元丕, 隨後東面戰場必然膠著。現在王叡想也不用想, 便知陸家從北、西兩面趁虛而入,直接從內部收復了京畿。

一旁的門生袁壸則頗為不解道:“是謝頤小郎君陣前誤事,緣何要怪罪於大尚書。”

王叡道:“謝頤既不能統兵, 謝尚書理應配合我父親,將六鎮鎮民散為普通戶民,加以糧草接濟, 免去賦稅, 如此即可大安。這些昔年更化改制,吾也與其商討過。今不用我策, 而貪圖人口牛羊與收復大功,終致六鎮大亂,想來謝小郎君前途亦暗淡無光了。”

袁壸皺了皺眉:“都是世家自己人,陸侍中……”

袁壸雖比王叡還要年長,但自王叡擔任中書令起便為門生跟隨,資質和忠心都為王叡看重。此時王叡也有意點撥,因此說的也就多了些:“陸侍中終是要拉攏一位宗王過渡,在掌握整個西北之實之前,不使自己過分顯眼局中。北海公論年齡、論資歷便是最好的人選。打壓了謝氏,既遂了北海公的心願,又削減了淄川王元湛在時局中的分量。你看,現在盤面上能拿的出手的宗王,只與陸家派系有瓜葛。日後謝家再要發力,一是要靠我們,二是要依托顧承業,這不又轉到陸家頭上了。”

袁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王叡繼續道:“現在我們還沒有勤王,便與函谷關守將扛上了,日後少不得忍受中樞問責,只怕也自顧不暇。這時候想要穩住吏部尚書之位的謝家就不得不走陸家的門路,進而幫助陸家在行台歸都這段空期調整布局。”

所有的布局都有所呼應,一環套著一環,直接將自己鎖死在了關東。現在他為了破局,也只有一種選擇。

王叡深吸一口氣,而後起身系上披風,對袁壸道:“再留此處無益,去通知王安,與我合殺崔道成部,此為機密,不得外泄。”

武關夾道,風雨如晦,一隊不足千人的騎兵於關下而立。為首者奉上自己的符印、通關文牒,隨後在關下一處尚可作遮擋的墻根避雨。雨水的鞭笞下,元洸的披風與袍服皆已濕透。一路倉皇奔來,不知多少次差點從馬上跌落,不知多少次遭遇了山匪與流民。劍與衣擺早已飽嘗血腥,那些外在的、內在的血泡,因連續殺戮的緊張與心中的焦躁沸騰著。

陸歸與元丕領兵南下,元丕東困於戰場,彼此早已熟稔的青梅竹馬,不,大概是前世冤孽,元洸太明白陸昭接下來會出現在哪裏。每一次在她的目光中跌落,那種失意與對自己的憤恨,都化為兩人之間滿無休止的鬥爭。這樣的無法臣服、無法征服,終於再一次催促他離開固守的城池,來到這裏進行最後一搏。

武關的大門軋軋打開,守將親自下來迎接。青驄馬略過跪迎的身影,如桃花妖魅的雙眼在一回眸的瞬間,湧現出了夢魘一般的殺意:“奪關。”

灞上。

經歷一場鏖戰後,北海公部與崔諒部各自暫退,雙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戰損。將士們陸續歸營重整,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連疲憊都沒有,所剩不過對待生命的冷漠與麻木。忽然一聲慘叫,只見其中一名士兵拔出隨身佩戴的一把短刀,奮力貫入自己的胸口。零星士兵跑上前,向同袍呼救,而余者只是掩面而去,不忍再觀。

劫後余生並不可慶,向死而生的行走,讓此刻片刻的呼吸都倍感煎熬。

隨後,聽聞消息的崔諒騎馬趕來,而後跪在那名無法忍受壓力而自殺的士兵面前,哀哀痛哭。

“厚葬了吧。”崔諒抹掉臉上的淚水,面頰上盡是血與泥的痕跡。他沖鋒數次,累死了兩匹戰馬,終於鑿穿了元丕的陣型,重新奪回了灞橋的地利。

然而元丕的老謀深算崔諒亦有所悉,如此不計成本、不遺余力的進攻,在感慨北鎮宿將兇猛的同時,他亦心生疑慮。然而此時他根本不敢退縮,因為他太清楚兩方或許兵力強度自己略勝一籌,但是在士兵組成上,自己實在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