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天險

因連綿的戰亂、痛苦的囚禁與無盡的別離, 整個關中的新年都過得頗為慘淡。元月十五日後,元丕、祝悅與謝頤攜六鎮軍民開拔南下,一路緩行, 抵達北地郡後,再轉行向東, 控扼渭水。而陸歸則於前一日自隴山而下, 屯鎮淳化附近,紮營涇水之北。

謝頤攜淄川王手書至北海公府卻慘遭被拒的消息傳達至行台後,在謝雲老淚縱橫的央求下, 王濟也不得不攜尚書台進行最後一搏,為謝頤爭取到一個建軍將軍號加假節的資格。而在行台方面與太子拉扯之後, 武威之戰又足足延後了近十日。

此時位於涇渭之北,元丕、祝悅與陸歸三部已陳軍完畢, 只待渡水。

“謝建軍如今還未到。”大帳內,祝悅向元丕與陸歸等匯報軍情, “倒是函谷關以東渤海王處頻頻有異動。聽聞渤海王已命王子卿已攜王安部、崔道成部西進,名曰勤王, 扣問函谷。”

元丕聞言冷笑一聲:“王氏崔氏亂臣賊子, 挾持皇子扣關西進,還敢說自己勤王,難不成我等南下, 反倒是亂臣賊子不成。”

陸昭深知元丕耿介,內心也不乏對世家的憤恨,但無論是哪一方, 將勤王的本質揭開來看, 真相都是冰冷而殘酷。所有人的目的都是進入長安,在立於皇帝身側後, 高喊一句勤王大義,以此謀求事功,分享皇權。此事無分高門寒門,無分清流卑流,亦無分世家宗室。

不過回到現實,陸昭不得不對以元洸與王子卿為首的司州聯軍西進之事加以警覺。自洛陽西向長安需要先後經過函谷關與潼關兩條道關卡,如果函谷關與潼關皆被對方拿下,那麽無論北鎮與秦州聯軍能否攻克京畿,都會把側翼暴露在對方的鋒銳下。屆時司州聯軍由於有著崔道成的加入,大可與城中崔諒談條件,隨後切斷涇河,將秦州與北鎮聯軍穿殺在三輔地區。

必須要在兩關做文章。

因此陸昭出列道:“職下懇請北海公先率一部勁旅,請取潼關。”

元丕斜睨了一眼陸昭,先前陸昭攛掇謝頤,讓他近日備受行台煩擾。本以為打發了她回家織布繡花過過高門閨秀的生活,從此自己可以消停片刻。沒曾想陸昭雖已不任中書卻仍有持節之權,還能摻和到軍事上面。他心中雖極其不悅,但也知道小貉子頗具膽色手腕,因此耐著性子保持客觀道:“如今集中攻打京畿尚未有勝算,請守潼關也未必獲允,徒費兵力,若無必要理由,絕不為此。”

陸昭道:“北海公勿憂,此次北海公只需作合作之態,不必真正折費兵馬。潼關、函谷天險雖俱在司州,但所轄乃是兩郡。潼關隸屬弘農,而函谷隸屬河南,此地緣轄區不同。且為防天險僅在一人之手,因此無論是先帝時期還是丞相霸府時期,歷代二關人事派系必然不和。北海公只需放心大膽地開出籌碼,如今司州聯軍在出價,我們也在出價,兩關必然只會將價越擡越高,只要僵持下去,以此便可爭取不少時間。即便司州聯軍許諾函谷以高位最終達成合作,也必然拿不出同樣的價碼來給潼關。屆時潼關守將也不會投靠司州,而是會與我們合作。”

元丕聽完目光奕奕,忍不住撫掌大笑道:“天險雖如此,卻難敵人心之險。只是事後若是功成,不知潼關守將會向中樞索要何等高官。”

陸昭道:“若潼關守將安守本份,投靠北海公,尚可算無罪,若厚顏索功,陛下必然有所斥責。葭萌劍閣崢嶸崔嵬而鄧元起死,贛水江水礁暗浪高而孫吳滅。唯有天險如此,才讓人心之險惡無法脫罪,無可藏匿。”

元丕聞言也慨然道:“呵,利益博弈,人心算計,歷來如此。那便依陸侍中之言,本公遣一勁旅,與潼關守將談判。至於那謝頤處的糧草事宜,便要靠車騎將軍與陸侍中了。”

謝頤至今仍未抵達,乃是因為其帶軍不多,若要在回攻京畿中有所作為,必須引六鎮壯丁作為補充。而六鎮壯丁化為真正能打仗的兵士又需一段時間,因此謝頤令婦孺牛馬隨六鎮壯丁一起遷徙,一路走走停停,沿途對強納於軍隊中的六鎮人訓誡督導,因此速度反倒不及元丕等人的一半。

謝頤乘坐於馬車之中,心中不乏憤懣。他自小生長於高庭廣廈之中,從未受過這等寒苦,一路行來形容憔悴,早已不復當年從容簡慠之態。此時聽到車外有人聲攢動,不由得怒喝道:“又是哪些雜碎惹事?”

一名隨從旋即跑到車邊,回話道:“將軍息怒,這些鎮民不聽號令,原本將軍令壯丁與婦孺分隊而行,但這些人根本不聽,更有新入軍的六鎮人攜家人逃匿。我等好容易抓人回來,這些人又借機生事,實在可惡。”

謝頤聞言道:“北鎮寒傖老卒,多為莽人,不服教化,我等既已成軍,宜當軍法從事。若再有逃逸者,直接就地斬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