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見疑

武威寒夜降了一場霜, 一輪滿月爬上臯蘭山頭,月光瘦了駿馬,冷卻西風, 隨後橫剪了邊笳的斷斷續續,落到地面, 染成一片塞草衰白。當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灑在草葉上時, 黑與白、光與影交織的世界,方添了一抹色彩。

蒼松縣令詐降,前軍幾乎已被沖散, 索幸元澈壓住了中軍,自帶驍勇破陣突圍, 十個日夜後,最終先登蒼松, 拔下了這座險要石城。

營帳內,元澈一邊讓人處理著傷口, 一邊閱讀行台連夜送來的文移。詐降也是常有之事,雖然鄧鈞等人請罪, 但元澈也並未責怪。如今涼王大勢已去, 屬下叛變投效朝廷者甚眾,也難免對方利用這一點設計詐降。所幸軍隊戰損不大,元澈也就沒有立刻深究, 只讓人暗地先探問著。

然而行台中書送來的一份文移卻讓元澈心生疑竇。這份文移不僅包含了原本的投降表書,以及沿途送遞中各個關卡的同行封章,還寫明了魏鈺庭最終批示的年月日期。之所以要調用, 則是元澈意欲根據這份請降表來查出詐降涉及的人事。

可是按照這份文移來看, 鄧鈞接到前線送來的投降表書乃是在大軍出發三日前,然而呈送到手上的時候既沒有中書省的存档和時間, 也沒有中書令的復核。

“大軍出發前一日,陸中書沒去署衙?”元澈問侍奉在左右的彭耽書與魏鈺庭。

魏鈺庭先道:“那一日陸中書休沐,至於是否到過署衙,臣則不知,不過確實未曾見過。”

待魏鈺庭說完,彭耽書只補充了一句道:“前日晚與當日白天,陸中書都與臣女在一起。”

元澈只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麽,把這份文移重新放置在一邊。文移到達自己的手裏已晚了一天,但到底是魏鈺庭私自扣了文移一日,還是鄧鈞遲交了文移一日,都因陸昭休沐不在場且無存档日期從而無法查證。而大戰在即,元澈也不想因為這件小事而讓一個方鎮大將和中樞內臣失和。

況且文移拖延這件事本身,如今看來應是沖著陸昭來的。那天陸昭休沐,匆忙應詔,妝容未卸,便引得那些寒門造出奸佞得幸,以色事君的妄語來。隨後又是雪地諫言,阻止陸歸參加武威決戰,可謂輿論大義皆戰優勢。如今事態平息,人事也不復如初,真正追查起來,未必不會被有心之人利用,再讓陸昭卷入其中。

元澈嘆了一口氣,心裏到底起了一絲不快,原來陸昭為中書令的時候,哪會有這些疏漏。他將筆放下,隨後也將鄧鈞上報軍功的奏疏移到了案頭的最底下。

魏鈺庭見元澈沒有發作,也暗自舒了一口氣。他之所以敢私自扣押文移,恰恰是因為陸昭休沐這個時間段實在太過有利。不過對於為何文移上沒有存档日期,魏鈺庭也是疑惑,他已經不大記得了。或許是中書知道蒼松縣詐降的事,怕擔責任,索性去掉了,或許是當時中書事務繁忙並來不及記錄,畢竟許多軍事急件根本來不及存档,都是事後補記。然而無論如何,事情的結果總歸是好的。蒼梧縣令詐降誰也沒料到,如果真惹出事端,他也沒有把握能夠保全自身。

彭耽書淡淡瞥過魏鈺庭陰晴不定的面容,繼續執筆謄抄詔令。陸昭早已吩咐衛漸與柳曠如、顧承業將內嵌的存档日期換做空白,原本一處閑筆,如今竟然由魏鈺庭一人下水換做兩人吃虧,看來寒門也要喑聲一段時日了。

入夜已深,元澈先讓彭耽書回營帳休息。女尚書除了協助政務,然而出行在外也少不得擔任奉茶之責,彭耽書走之前為元澈換上新茶,隨後方依言退出。

待人走遠後,他才將一封來自行台的奏疏交與魏鈺庭:“北鎮人心浮動,北海公請求鎮民與鎮戶就食涇水之北。”元澈只作簡單詢問,“行台雖未反對,但以為應避開淳化等地。魏卿以為如何?”

魏鈺庭早已不主動過問機要,如今見元澈詢問自己,欣喜之余也不乏有些愧疚,因此思考片刻後,也據實回答道:“淳化對接秦州,秦州與南涼州貫通水網,六鎮數十萬人口紅利,實在不宜偏移此二地過多。”

元澈亦是點頭認同。六鎮南下就食簡單,但是就食之後再北上便困難了。且不說世家大族要挖空心思取得這些勞動力,六鎮軍民本身就常受困苦,南下初見繁華,也是極易被有心之人收買。不過王濟奏疏中也舉薦了謝雲的長子謝頤來主理六鎮就食問題並假節杖,可見也是世族內部也有意加以平衡,元澈索性也做了順水人情,批復允準。

然而他並不認為謝頤是上佳人選,鎮民鬧事此人終歸難以制約,最後六鎮之權還是要回到元丕手上。他同意謝頤暫時接手,還是意在為這個年事已高的祖叔擡一擡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