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自辯

兩廂僵持中, 一名驛官快馬近城門,見到太子的身影,即刻請命求見。來人自不知此時發生何事, 只念要報事項萬分緊急,便匆匆行過張沐, 在元澈身前行一軍禮, 並奉上奏疏道:“車騎將軍請入行台自辯!”

元澈聞言,看了看站在最前的王濟、陸昭二人。他免去陸歸參與武威之戰的詔令是今日一早才下達。消息之所以傳得這麽快,無非是王叡下隴路過安定時告知, 也多少說明了前一夜王、陸兩家已有合謀。

元澈也不再理會張沐,反而走到陸昭身前, 溫言軟語道:“陸中書,車騎將軍何至於此?”

陸昭深吸一口氣, 作慚愧之狀道:“回殿下,惡評誹謗, 有如風刀,忠義之血雖熱, 也實難常禁徹骨之寒。因此臣傳信家中, 讓兄長入行台自辯。”

“不可苦勞車騎將軍。”陸昭話音未落,元澈已一言否決,說完還向陸昭溫和地笑了笑, 心裏只想著把陸昭身上這張無辜的羊皮狠狠揭掉。只是到底生著悶氣,嘴角仍不自覺地抽了兩下。兩人情到濃時也真算得上是一.絲.不.掛坦誠相見,但朝堂上的虛與委蛇, 陸昭真認真演起戲來, 他也著實有些接不住。

元澈稍作深思,而後安撫道:“秦州分州未久, 諸事待決,何必引車騎將軍為小事奔波勞碌。時人妄語而已,魏詹事門下自決即可。”

魏鈺庭立刻叩首道:“臣惶恐。”

如今行台各方平衡變化微妙,武威大戰在即,若讓方鎮輕移,以至各方動蕩,對於自己來講是絕對無法承受的。而所謂入都自辯,看似是受盡委屈,想來申請冤屈,但背後則是逼行台對魏鈺庭等人問責。真等到車騎將軍這種地位的人入都自辯,那就不是一個人負荊請罪了。你朝廷安撫了,那我叫申請入都自辯,你若不安撫,入都自辯分分鐘鐘都能變成入都叛變。

這兄妹二人元澈早就看清了,一個個風儀濯濯,江表衣冠,真動起手來,那真是隼羽為幟,反骨作戈。

元澈既定下基調,方才出列想懲處張沐等人怎能允許魏鈺庭自決,因都相繼發難,言必要懲處張沐,以慰車騎將軍忠義之心,中書籌謀之勞。

眾人正激情憤慨之際,陸昭道:“殿下可否允許臣和張沐談一談?”

那些為自己伸張的眾臣之所以憤慨激昂,乃是因為寒門數次出手打壓世族,所積累的不滿已經到達了一個頂峰,急需一個宣泄的途徑。即便太子現在不論責張沐,但在太子離開之後,這些世族也一定會報復。且由於沒有尊位者坐鎮,報復會更甚。

從長遠來看,陸昭寧可讓事情解決在元澈尚在行台之時,也不想讓後續各家失了分寸。須知,之後鬧起來,若寒門被斬盡殺絕,那她身為中書首當其責。若包庇這些人,在兩方矛盾的高壓下,由於太子不在,最終的宣泄目標也是自己。

況且張沐諫言之事也並非全假,自己以女子身份執掌詔印本易受側目,與太子共一枕席也是事實。一旦世族決意以誹謗罪論處張沐,那以魏鈺庭為首的寒門執政集團未必就會善罷甘休,屆時受損最大的只怕還是自己。

見陸昭想要出面解決,元澈自然允準。

陸昭走上前,眼前的年輕人早不復方才意氣風發之態,驚恐與羞慚將原本奕奕明亮的目光,侵蝕了個幹凈。陸昭笑了笑,彎腰伸手道:“同朝為官之道,若坦誠直言與尊卑之別只能取一,我更願向前者,張君以為如何?”

元澈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馮讓過去攙扶,不要勞動陸昭。張沐的倔脾氣先前他已有領教,他都救了兩次,若此人再不悔悟,也不值得陸昭彎腰勞累。

張沐一怔,對方的口氣並非請求,也並非威脅,而是以一個論道的姿態詢問他的看法,心中先是一熱。要知道即便是在詹事府,資歷與年齡也不可能讓他與同僚有任何類似此景的談話。

張沐默默起身,而後道:“中書既取前者,直言無妨。”

對於張沐尚未全褪的火氣,陸昭只是笑笑:“張君在詹府只怕並無鄉人或是好友吧。”

被說中心事,張沐也不免悻悻,他身負才華,勤勉於事,也不喜私交,只覺得公事公論自然最好。因此形影單只,同僚之中也未有一二把酒言歡者。能被魏鈺庭看重,他已是分外感激,更是勤於表現,生怕難以回報對方的提拔之情,這也讓他更加孤立。因道:“我雖傲物,人亦嫉才,此乃世情,倒無需政必鄉黨,酒必朋友。”

陸昭此時也對元澈當時的心情體會了幾分,嘆息道:“張君才華是否堪之妒忌,可否恃之傲物,姑且不論。只是人但凡有一二智計,總能看出自己是否被當了刀子使。魏鈺庭三番五次讓你諫言,無非是試探世族與太子的反應。如果我兄長真的入都自辯,你即便死在金城,他們也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