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深水

烏雲自西北滾滾而來, 托住天日,如同明珠浮於濁水之中。暴雨傾盆,地面濕滑, 長樂宮的宮人們在廊下腳著蠟屐,發出苦澀地聲響。

如今三公之中, 吳淼以太尉之尊而隆遇非常, 被安排在皇帝居住的永寧殿附近。然而雖然衣食無缺,甚為優厚,但四周戍衛皆是崔諒的荊州嫡系, 平日吳淼便被禁錮於此處,禁止接觸更多的外人。

原衛尉楊寧已被架空, 跟隨在皇帝身邊暫時充當護衛。現下永寧殿已被三派監守,一者乃是身兼丞相府東曹掾與左衛將軍的陳霆, 二者是崔諒的嫡系將領許平綱假衛尉,三者則是崔諒的內侄崔孝任右衛將軍。

如今許平綱總領殿前事, 由於先前有吳淼當年的故舊情誼,現下也充當著崔諒與吳淼的溝通橋梁。關於京畿附近的一些庶務, 崔諒還是依禮命人向吳淼請示, 以示尊崇。然而吳淼卻仍未表態,這不禁讓崔諒大為光火。因此納了陳霆之議,速命人去信去吳淼的陳留老家, 要求其子入長安,然而也是等了許久方有回信。

相較於以往的沉靜少言,吳淼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煎熬。早年受易儲之變影響, 為防止唯一的幼子困在長安, 便以老母孤苦為由,讓兒子在陳留照料。這些年來他如履薄冰, 深怕陷入長安渦流難保自身,致使牽連家族。因此,即便他的母親早已於年前故去,但他也只能選擇秘不發喪,並在鄉中尋到一個孤苦老嫗,令人奉養在家中。

對於自己的兒子吳玥,吳淼也謹慎地讓他用了化名,為他安排在青州任一郡主簿。至於近年的消息,因繡衣屬監察嚴密,他也難作書信。最近一次見到兒子也只是在一座茶樓上遠遠觀望,雖看不到他面容,卻仍能感受到他舉手投足之間的少年意氣,身邊亦不乏朋友,也是暗自含淚,頗感欣慰。

“太尉,逸璞兄昨夜已至長安,丞相雖未見,但是讓崔孝安排的住所,現下居住在長樂宮附近的逍遙園裏。”一名戍衛匆匆行入吳淼的居所,向案邊枯坐的老太尉行了一禮,方才道明事況。

吳淼緩緩起身,神色疲憊道:“有勞光奕了,逸璞他初入京都,許多人事皆不熟悉,若非光奕照顧,我也難以心安。”

“太尉言重了,晚輩受太尉提攜而至今日,此乃分內之事。”

來通信的年輕戍衛乃是隸屬於中營副尉劉茗山麾下的王赫王光奕,早年在陳留時,自稱陳留王氏旁支,卻多為時人恥笑。其人孔武有力,是練武的好苗子,吳淼歸鄉遇見,便助他平息鄉議,帶在身邊。那時,他諸子皆在,王赫為人仗義,性格淳樸,也與小兒子交好。

如今也混到衛尉營裏了啊……

吳淼看著王赫,心中也不禁想起戰死的二子,目中既有無奈,亦是感慨。此時他強忍著淚水,意圖再打聽小兒子的近況,卻聽門外戍衛探進頭來,低聲怒道:“磨磨蹭蹭幹什麽,速速離去,許將軍快來換班了,待將軍發現,我等皆要人頭落地。”

吳淼不願得罪殿前人,也只好強捺內心,略叮囑了王赫幾句。王赫亦回禮道:“太尉尚且珍重保全,來日京畿,尚需太尉總覽大局。”

說話間,一個紙團從王赫手中松下,不偏不倚落在了吳淼上前攙扶的手中。

王赫離開,又過了許久,吳淼在聽到許平綱命侍衛換班後,方才悄悄打開手心裏的紙條,讀完之後,面色大變。

“賀祎之死,王澤之噩,呵……”紙條被慢慢投入火爐,火光刺亮了幾許後,只剩灰燼蜷縮在爐底,“陸中書也是個狠人啊。”

臨近冬日,長安的各個配給也不如以往充沛,大部分朝臣困居在深宮之中,每日只食兩餐。對於其中不大配合的人家,崔諒也給予了特殊關照,那就是斷糧。饑餓而食乃是人之本能,除卻一兩個真有為國死節的人餓死之外,其余人還是表現出了遵從的態度。

此時,仍任少府監的陸振也就頗受歡迎,由於長安仍需要涇水沿岸的各個碼頭來輸送物資,所以陸振雖然也受崔諒監管,但是活動範圍相對較大,唯一的禁區乃是皇帝的宮室。

不過對於外界消息,由於陳霆這一關系在,陸振也算是頗為靈通。西北整合,金城攻克,武威危在旦夕,此時陸振也知自己最終會受到崔諒的禁錮,因此借此機會,周轉於三公九卿之間,至於所運作的事情,乃是要擬出一份各方署名的奏疏,提議秦州分州之事。

秦州分州看似大勢所趨,但陸振明白此時女兒在中書之位上頂住了怎樣的壓力。如今涼州世族已打成一塊鐵板,但以太子振興皇權的最終訴求來看,秦州分州並不會太過順利。分州乃是大事,行台雖有太子加錄尚書事以及中書印,但仍不具備獨立決定分州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