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計差

不待小侍傳送上前, 元澈自起身拿過,閱讀完畢後,方長舒一口氣, 然後把信交給魏鈺庭:“你自己看吧。”

寫給太子的信中不過十六字:聲望損折,並不足惜, 四方動蕩, 當宜深思。

此後,另附有一只書信,熊應裘之子已被她送往淳化, 擇日便可渡船南下,歸豫章鄉裏。叔父陸明處亦有所托, 屆時會有人前往熊氏故鄉照拂。若能以身立功,自己會在叔父陸明處為其子謀求一職。

信中皆是最和緩的語氣, 然而卻透露出凜凜殺意。

“陸令……”魏鈺庭此時不得不逼著自己淚眼朦朧,“陸令高賢, 大局可安矣。”

深思之,對於此事的追責, 陸昭可以再度擴大至整個寒門執政派, 但是如今僅止於熊應裘一人。他家有的是籌碼。只要能夠與王家或是崔家達成某種合作,都是穩贏的局面。但陸家卻選擇以平穩大局為重,在道德上已經無從指摘, 但其最大的意義在於,這件事,讓陸家有資格, 給其他高門劃出了一條執政底線。

這已經不是單單關隴世族傾向陸家的問題了。陸家正以自己的力量, 影響著權力遊戲的規則。

元澈道:“行台尚未完全搭建便要面臨分裂,隴右、漢中、安定, 包括洛陽,過兩日都會有使前來。給你兩日時間,和熊應裘拿出一個各方滿意的結果。如果此事蔓延出城,讓這些方鎮借機插手行台參與爭論,到時候,孤可能就照顧不到魏卿了。”說完,將桌上的一封詔令交給了魏鈺庭,“孤先授你武興督衛之職,領兵兩千,你好自為之吧。”

魏鈺庭接過詔命謝了恩,若是之前,這個帶有軍事權的任命或許是為了讓寒門有力量和世族在中書權上有所抗爭,但如今,這不過是維系自己話語權與那一絲絲微薄存在感的最終砝碼。

崇信縣內,陸昭與崔映之正在整理一箱文移。這些是她先前從魏鈺庭處借閱的署衙內的人事档。

當時她去署衙借閱時,熊應裘頗為熱心地應承了她。那時候她還以為這不過是魏鈺庭的面子功夫,也未多想,如今諸多事情接連發生。想來若那些人沒能成功截殺為惡者,便會指使這些人攀咬熊應裘。而那些不明就裏的人,多半會出面,指出當時熊應裘與自己同為南人的背景,以及在署衙過分熱心的嫌疑之舉。

這個局設計的頗為精妙,處處藏了殺機,背後之人想必頗有手段。但這個局卻也有些美中不足,為惡者既被生擒,事後卻在押送襄武途中被山賊斬殺,未免太過著痕。

大抵對方已經知道自己兄長即將派人入境,所以設計此法意圖栽贓。可這樣做倒不如讓為惡者逃之夭夭,亦或是讓這些人被捕後一口咬定是一己之願,引起各方遐想。譬如石子投湖,自起漣漪,遙遙波及於彼岸,眾人哪知投石者身在何方,意欲何為。

如今多般指向過於明顯針對陸家,此時設局者無論是誰,只怕都要間接受到各方壓力,不能從容超然抓取利益了。

信已經送到了略陽城內,想必魏鈺庭會和熊應裘有一番較為充分的溝通。讓熊應裘直接指出漢中王氏是背後主使並不明智,且不說漢中所居乃是元澈較為薄弱的後方,如今涉事案犯已死,王氏大可極力栽贓,而陸家必將奮力撇清,其他勢力趁機謀求利益,整體盤算下來,陸家最終所得,未必就比付出的多。

但陸昭也明白,這一舉措並不能真正洗刷自己的汙名,屆時她還需要再引導一場輿論。現下她尚需要照顧寒門和其他巨頭的感受,以便在最短的時間在行台的重要人事崗位上進行布置。畢竟,越多的階層對你有所防備,你的行事效率便會越低。

但是照顧感受並不意味著善罷甘休,她的反擊,早已開始。

整理完最後一份文書,陸昭對外面守衛的人道:“張將軍,我們後日夜晚啟程。”

洛陽城內,元洸與王叡正在商議政事。除卻渤海國的部分郡國兵之外,出身於河東薛氏的薛琬幼弟薛珪任司隸校尉,領兵暫駐金墉城。金墉城之於略陽的戰略意義與石頭城之於建鄴的戰略意義相同,薛珪的駐守以及王叡出任國相,意味著渤海王一派的執政底色已經確定。

魏國重西都,因關隴世族皆雲集於函谷關以西,如今東都蕭條,但是在戰事卻未必是一件壞事。蕭條意味著豪族聚集不多,權力板結不深。且不說房屋征用成本低廉,極易於屯兵城內,當年的王公府邸如今已被拆掉,石料被充作城防物資。前朝的各處園林如今也都不再,伐木作為防禦器械,大片的空地也被用來種植作物,以此解決洛陽周邊耕地稀少的問題。

元洸一面聽著此次議事,一面也對王叡的執政能力頗為欣賞。旁者不說,能在短時間內拉薛珪入資,可見王氏高門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