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排調

魏鈺庭自後院回到署衙, 背上早已冷汗涔涔,方才太子命他協助劉莊查明此案的時候,目光中的寒意仍讓他心有余悸。誠然, 略陽城中那些陸侍中善妒的流言蜚語是他促成,但是崔映之受歹人沖撞之事, 他實在是不知。

他要謀求的是中書之位, 或是暫理中書之位,在洛陽、漢中兩大軍鎮未給出任何答復之前,他所期求的還是隴右權力的一個平穩過渡。

在輿論上稍作打壓, 點到為止,抑制陸家與隴右各方合謀串通產生的權力板結, 並且讓這位陸中書執掌權柄的時候不突破各方底線,這是他一個寒門出身的太子派應該做到的事情。

像這種命歹人入室為害, 同時得罪兩大方鎮的做法,他不必為之, 也不屑為之。他靜靜思量,陸昭不蠢, 略陽城的輿論原本就對她不利, 所以不會為此。另外諸多可能,其中之一就是陸歸不平於妹妹失爵,令人報復。陸歸看似儒雅平和, 其實手段強硬,當年入漆縣誅殺守將梁球,逼迫魏帝表態, 可見梟悍。

“來人。”魏鈺庭下令, “車騎將軍先前曾請言派親衛守護中書,如今出了這樣的事, 宜速請入境天水,護中書以周全。”

此時犯人已被抓捕,雖然最終論罪如何尚不能知,但是有必要讓這位車騎將軍趟一趟這片渾水,這樣一來,至少能給自己理清整個事情的脈絡爭取一點時間。現下,他還要隨同劉莊一起趕赴襄武,在倉促收拾公文印信時,幾名僚屬旋即圍了過來。

“詹事意欲何往?可是出什麽事了?”

魏鈺庭心情不佳,然而仍強撐笑臉,應付的同時也多有囑咐:“太子後院有惡人生事,現已逮捕,我要去襄武協同劉太守審理。這幾日署中事務,還仰賴諸位一力支撐。對了,陸中書這幾日可有什麽舉動?”

走之前總要互通一下有無。

其中一人道:“太子離開略陽的時候,陸中書在熊主簿那裏要過一些文移閱覽,乃是此處職下的部分履歷。”

熊主簿熊應裘乃豫章熊氏,家族早已落沒,迫入卑流,早先伐吳之戰時,太子對江東寒門也多有選任。“他人呢?”熊應裘與陸昭有著同為南人這一層關系,對於陸昭閱覽文移之事,魏鈺庭有著不小的警覺。

見幾人面面相覷,魏鈺庭心中有著一絲不好的預感,最終只囑咐道:“若他回來,速讓他寫明陸令閱覽文移明細,快馬送至襄武報我。”說完便大步走出署衙,一邊走一邊低聲道,“但守本分,勿要招惹中書。”

魏鈺庭牽馬與幾名隨從自府衙走出,只見街道上熙熙攘攘,一眾百姓列於道路兩側,翹首張望,時不時還談論著什麽。順著百姓所指,魏鈺庭看了看不遠處,只見一輛駟駕車正徐徐開向北門。

駟駕車甚寬,而這輛車明顯經過了稍許改裝,前後左右的車屏已經悉數拆卸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層蟬翼青白紗。紗帳內,兩個纖細的女子身影隱隱綽綽,但不難看出其中一人便是陸昭。另一人魏鈺庭也不做他想,當時崔映之無疑了。

琴聲與唱誦緲緲傳出,所詠乃屈原《離騷》,唱聲淒切,如寒蟬鳴於驟雨,琴音嘹唳,更有夜鴻驚渡之感。偶有夏風輕卷紗帳,風鐸清鳴,歌聲與琴聲便隨之湧蕩,遙遙望去,只覺有攢霜萬片、卷雪千堆的風流。

跟隨其後乃是運送衣箱雜物,但周圍不乏一些小小女童,一路跑跳跟隨。車上有侍從揮灑落花,女童們爭相空中抓取,一邊學唱車讓人所詠的句調。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離騷本是諷刺讒言陷害忠良之詞,小女童們接連傳唱起來,更顯車中兩個女子所受迫害之深。

周圍人不乏議論。

“先前都說陸中書善妒,與崔鎮之女不和,怎麽如今反倒同車而乘?”

“嗨,此中流言蜚語,你我哪能得知實情,不過妄傳而已。就好比之前,略陽府曾言非戰時不必急於囤積米糧,如今大戰在即,這米糧還不是一天一個價。大半早已被官府收走了。”

“你說這些人會不會從中漁利。”

“陳二,你這是陷我非議時政啊。”說的人略有不豫,“罷了罷了,且回去吧。”

此時眾人或言先前流言不真,或對兩名纖弱女子的境遇格外悲憫。魏鈺庭立在門前只覺心中惴惴難安,陸昭既能在短時間內便與崔映之聯手,做出這樣的姿態,對自己來說乃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崔映之既與陸昭同出,那麽無論是崔映之失身的流言還是陸昭善妒陷害的流言,都會不攻自破。且這一番動作下來,多多少少也影響了自己執掌的略陽府一眾僚屬在百姓中的信譽。

當時更讓他懼怕的還不是這些,此事若沸沸揚揚傳到長安或是安定,輿論上如果自己不占優勢,一旦案件的結果與陸家無關,那麽他將面臨的是兩大方鎮的共同責難,或許漢中王氏還會趁機摻和一腳。到時候,自己就是一只儆猴的雞,賴臥砧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