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塵埃

朝露如珠, 朝陽如璧,燼土之中剛剛鉆出的一抹寒青新綠,旋即被溫熱的鮮血灑得斑斑點點。兒女情長不便盡訴, 權力之爭遠未結束。

保太後的命隕讓幾近半數的宿衛不再有抵抗之力,然而余者仍在抵死抗爭, 賀存將劍從一具屍體中拔出, 求生的恐懼讓他無論在力量上還是反應上,都更加的敏銳。

自權力的高位跌落,便沒有比死更好的結果。賀存回顧四周, 衛遐早已不知去向。或許在東朝攻下北闕的時候,他便早已遠離保太後的屍身, 仿佛只要離得足夠遠,便可以將自身與從逆者劃分開來。

賀存冷笑, 慢慢撿起了地上的火炬,與剩余的賀家死士重新結隊。“去望仙殿。”

沒有賀家的皇城, 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留下半數甲士拱衛皇帝行駕後,元澈與陸歸二人各乘一騎, 分別領兵掃蕩東、西兩闋附近剩余的叛逆殘黨。余者則負責侍奉聖駕, 回到了宣室殿。

所幸除王嶠不在宮內之外,一幹臣僚尚且齊全,此時平叛如何分功定賞, 眾人在拜表皇帝的勇烈之後,商談起來。

朝臣分列,吳淼、陸振、姜紹三人自在最前, 而陸昭為女侍中位列二品, 在魏帝的允準下,暫替中書監王嶠執筆詔書。

吳淼看了一眼恭敬站立在眼前女侍中, 一如他曾看過的無數個世家子弟一樣。北方世族在朝堂上無疑具有生而有之的優勢,然而自除夕以來,短短數月的時間,各家之間便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能力有之,際遇有之,高位的稀缺注定這些人之間只能有零星幾人得以耀眼。誰得以居高位,他很難一言而定,不過現在他對這位陸侍中已經有了新的認知,能把他進行如此難以拒絕的利益捆綁,除了先帝與今上,第三人便是她了。

“此次護駕論功定賞,太尉怎麽看?”魏帝在吳淼與重臣站列之後開口問道。

吳淼道:“臣以為此次護駕誅逆,太子乃是首功。”

“這個朕自然知道。”對於老狐狸的求生欲,魏帝早在數年前就摸了個清楚,“其余人等,太尉可試言之。”

吳淼道:“靖國公揮鞭辟道,車騎將軍執戟拼殺,宜當封賞。姜公家人皆在賀氏手中為質,卻仍行忠義之舉,亦應嘉獎。”

“太尉素來舉賢避親。”魏帝笑了笑,隨即補上了其余的封賞命令,“王謙拒敵於車前,有功,擢升尚書仆射,眾將士封賞皆按一等功發放,西闕、東闕門侯,補左右護軍之職。馮諫加職領軍將軍,封開國美陽縣男,食實封五百戶。”

說完又轉向吳淼道:“聽說你幼子已經定了親?如今任何職,叫什麽名字,可取了表字,怎麽也沒聽他們說起過?”

吳淼知道魏帝必然清楚自己家中底細,索性也毫不遮掩:“回陛下,犬子名玥,表字逸璞,已與北平亭侯之女定了親。只是如今臣母病重,家中孤子一直照看則,故未出仕。”

“忠孝,忠孝。德之二綱。”魏帝慨嘆著,“正因為你幼子盡孝,朕才能有你盡忠。”

這番話大有意味。陸昭心中警醒,悄悄走到一名兄長從西闕帶來的宿衛身邊低語道:“去看看崔將軍到哪裏了。”

魏帝並沒有給眾人回味的機會,繼續對吳淼道:“既然你家幼子已訂婚約,北平亭侯高門,他如今不便任官職,朕便賜予他一個爵位吧。”

“臣替犬子謝陛下恩典。”

魏帝擺了擺手,轉了話題道:“如今動亂既定,保太後的喪事暫且按照先皇乳母李氏的儀制辦吧。其余從逆者,太尉。”魏帝自己自然不願意當這個臟手套,“勿要讓逆賊得容,也勿要使賢良冤屈。”

吳淼領命,隨後又補充道:“太後一事,臣也想請其近侍女官陸侍中一同參奪。”

“隨你意。”魏帝雖然知道吳淼的目的也並不單純,但是對於賀氏,他已不想再插手過多。

吳淼笑著看了看不遠處的陸昭。其實保太後雖然身死,但此次動亂依舊沒有完全結束。首先便是丞相賀祎的定罪,賀祎由於早早被圍困於丞相府,因此本人並未參與宮變。其子賀存雖然為太後爪牙,但方才魏帝那一番言論,顯然是不打算論罪於保太後。畢竟當年,魏帝的皇位就是保太後拼盡全力拿下的,總不好端起碗吃飯,撂筷子罵娘。既然保太後未以罪論,那麽賀存以從罪論則不成立。

忠綱不存,孝道也是難全,這是皇帝所處的兩難局面。至於賀氏背後所牽連的整個關隴世族,更是一個難以一刀而決的問題。魏帝無疑是要拿他吳淼的政治聲望與關隴世族最後氣焰相互損耗。既然如此,他也需要找人分擔些許。

先前陸昭請他與皇帝同席而乘的時候,他便隱隱感覺到這位女侍中操縱局面的手段。薛琬的失勢不過是給他的一個見面禮,但今日與皇帝的同車同乘,不僅意味著他會得到魏帝巨大的恩賞,更意味著他有足夠的權威與超然的地位能夠評判他人的功過。若非如此,此時在這裏諫言的只怕是某個王仆射或是姜禦史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