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魔道

長安的夜風撲面而來, 陸昭閉上眼睛,這裏的風其實與吳宮的十分相似。它吹面不寒,卻能腐蝕人心, 它波瀾不驚,但可掀起欲念。它或許曾穿過北方的山川江河, 但是卻帶不來明月刀環的氣息。

但仔細聞, 宮人的香脂膩粉,朝臣的貂蟬塵垢,禦渠的題紅敗葉, 藻拱的彩蝕斑銹,樣樣俱在, 糾纏不休。那樣復雜,仿佛一個手拿玉釵的少年, 欲把它簪在一個少女的發間,眉眼之間, 卻早已含了刀光劍影。

“元洸。”陸昭擡眸,她已經很久沒有喚過他的名字, 嗓音似乎也略顯生澀, “如果落雨回天,滄海逆流,那一天, 你還會不會去重華殿偷那張布防圖?”

“如果我沒有偷那張布防圖,重華殿是否也就不會失火呢?你的父母與那些衛士真的願意放任你我就這樣在一起?”元洸同樣提出了疑問,“昭昭, 自古以來, 國與國的鬥爭永遠沒有對錯,只有勝敗。但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他忽然將她環在懷中, 橫腰攬起,慢慢走進內室,一如那一年在重華殿裏一般。她那樣高挑纖長,卻又那樣輕。他將她放倒在一張雨過天青色的蓉榻上,她便如流雲般暈染開來,淌在天穹之中。她眉目安忍,半低垂著,雙臂與雙手卻藏了一股綿力,以一種清剛決絕的暗勁抵在他的胸口,如寒刃挑心。

“我們大可以從新來過。”元洸目視著她,他已無意探尋她的真相,只是靜靜灼燒著她的一肌一理,窺探一顧一盼。

流光溢彩的鳳目,勾挑之處,不在欲而在意。萬色千音的收斂,不在情而在境。這般色相,絕不足矣讓君王湮滅其清明睿智、殺伐果決。它只令其清明睿智、殺伐果決彌煥彌彰。

是了,他的兄長便是如此。當那名小小的隨侍從長街帶來那些細碎的紙片時,在他將這些只言片語重新拼湊成章時,他便知道,便懂得,龍泉與太阿即便分別,亦有紫光幹星,遙相呼應。即便人有身死,劍有失匿,但當它們的魂魄遊弋於延平津上,便可光彩照水,波浪驚沸。而他,一介凡軀,終會失劍成讖,以印證它們的分離與終合,和那段或風流、或淒美的佳話。

“我知道,你喜歡皇兄。不過沒關系。”他輕輕吻了吻她額頭上的碎發,“我會幫你忘了他。”

她以冰冷直面欲熱,以無情抵住情挑,如此卻未能令眼前的王孫公子退卻,反倒更加比往日興致盎然。他環握的雙手更加緊了力道,從肩上慢慢褪下,雲紫色的衣袍漸生褶皺,金色的飛鳥漸隱漸現,輕薄的雙翅仿佛已被那修長的指尖揉碎在暗影中。

元洸呼吸漸重,指腹落在腰間輕輕擦蕩。“放松些。”一旦窺得了陸昭拒絕他人的方式,元洸也變得前所未有地狡猾。言指嬿私,行至曲情,如同對於獵物的設誘與窮追不舍。他在等她分心無暇。

陸昭一面用手艱難地抵住元洸的身體,一面用手縛緊正逐漸下滑的輕衫。而那抹雲紫色在華燈之下,便如朝陽東升時的海海潮,層層褪去,留下清淺乳白色的細浪,與一片玉雪冰霜質地的淺灘。

他的手扣在了她的腰間,帛帶緊縛,上繡雲山萬裏,仿佛僅僅如此,便有江山在握之感。他的手指輕勾慢挑,帛帶束法,他其實並不熟稔,迷亂之間拆出一絲縫隙,五指便如山澗一般灌入其中。

腰間帛帶的忽然松落,讓陸昭意識到覆體之物的即將失守。她抵住元洸的右手不得不回撤援兵。與此同時,仿佛忽然失去拮抗之力而再無平衡可言,那片柔軟織金的衣料也順勢俯就上來,似在對她的放手懷著無盡怨念進行追責。

唇齒輕呷,間斷落下,如同訴說著滿心委屈,在雪白的頸間綻出一絲絲熾熱,順著淡淡煙紫色的血管,劃過咽喉,直線鉆入心底。他一面親呷,一面訴著情話,不同於吳儂軟語,他的中原語韻腳交疊,九音六調,好似珠玉崩落,激流跌宕。字字句句如璣,落入深不見底的秋池,竟如明月直照,早已無心可猜。

目若刀剜,一絲猩紅添在眼眸尾端,那是曾經目睹過的炙火之傷口與潰爛之血肉。她曾視他為深淵中唯一的明燈,卻不料那是引她赴劫的磷火。黑暗之中,她墜落有聲,寐魘之下,她呼喚無應。這般通徹的絕望,便在那一天,暴戾地壓入了她的骨血。

絕望蔓生,日復一日,在她心頭繞成仇恨的執念。她與他經年累月地對峙,無數次的交手,同時無數次地令他挫敗。她總以為,如此便能履及其上,以征服的姿態將其妥妥壓制。如今,她卻明白,與這份執念磋磨的越久,只能徒增痛苦,毫無出路。

她推開他,輕而飄忽的力道,不同於冷漠與無情,仿佛是對那份心思的袪魅與釋然,然而落在元洸的胸口,無異於一次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