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禦試

雲吐朝陽, 景煥明霞,一抹奇異的緋紅色如珊瑚帶般曜於東方的天際。四月初一,天顯祥瑞, 而這一祥瑞隨著朝陽再次沒入雲層後,讓人始覺有異兆之感。晦暗而壯麗, 這是天象, 亦是長安的人間象。

在頹生出這條緋紅雲帶的鴟吻下,是靖國公府斜逸的飛檐,飛檐之下則是三十二名女官翅列於正門, 另有數十內侍儀衛無算。如此煊赫之勢,對於迎接一個位同中書監的女侍中而言, 並不誇張。且自關隴世族獨領朝堂之後,丞相霸府, 三公復其尊位,尚書與中書同被抑位, 女侍中一職因設在同為關隴世族出身的保太後門下,實際地位反倒更尊崇於另二者。

而今日, 前往靖國公府的儀衛比往日更多數倍。皇帝數日前征辟靖國公府嫡女陸昭為女侍中, 被其婉拒。或許是窺得了對方有布局邀好關隴世家之意,魏帝因此盛怒,揚言欲收其入詔獄。然而當日, 在保太後從長樂宮趕至未央宮出面之前,皇帝又悔而再詔陸昭奉職。而陸家闔府恐懼,陸昭便從命應詔。

此時於道義而言, 陸家避免屈從於保太後所施恩義。而魏帝的強行征辟, 意味著對於陸昭的出仕,皇帝單方面有著強烈的渴求。因此陸昭所任的女侍中被打上了強烈的皇權印記, 日後即便有著這樣或那樣觸及皇權利益的舉動,只要不過分,皇帝一方皆不好對其加以指責。至於先前魏帝對陸昭所包含的殺意,也能借助這次強行征辟有所化解。

而正是魏帝的憤怒與這一點點用強的的意味,也足以在保太後處獲得些許親近之感,不失為一種委婉的政治示好。

對於這樣的結果,陸家已是頗為滿意,自家有人能以較為中立的姿態參與到朝政之中,以後便可以做出更多的布置和有更多的政治選擇,而不必顧及時評與道德所帶來的桎梏。

此時,陸昭已換好闕翟,上繡華蟲、火、宗彝、藻、粉米、黼、黻。章服為靛色,紋金大擺,委地雖未至三寸,但著在陸昭纖挺的腰身上,便有迢遰秋水,迤邐青山之態。

國朝女官服飾紋章皆與男子同,以女侍中的品軼,已可穿七章,配通犀玉玦,用十字髻,綴花鈿七枚與金步搖。待最後一枚花鈿貼合妥當後,陸昭走出居所,一名女史徐步向前,微笑施了一禮,之後托起她一支臂,在眾人奉迎之下,穿過廳堂。步搖金絲墜墜,似有秋陽薄而鋒利之感,平行著頸線與背線,在一片無聲中竟走出了一場朝會般的勝如有聲。

前來觀禮者,除卻一些關隴世族子弟,也不乏南士。外有陸歸經營方鎮,內有陸沖、陸昭等人參與執政,如今陸家已經不需要再喑聲自處。緩緩恢復已有的人際脈絡,慢慢重塑以往的世家構體,才是陸家目前的訴求。

鳴笳飛蓋,翠幄重門,陸昭登輿後,車駕緩緩行向宮城。清道率府校尉等六人於前開道,隨後便是青衣六名,並行障坐障數具。車駕周遭,最外有執戟六十人護衛,內圈則是一眾女官與大量侍奉的內給使,或捧香爐寶鏡,或執團扇拂塵,浩浩蕩蕩,充盈街坊內外。

絮柔與瓊霏一一掠過金鞍寶轡,蹄下塵囂翻如雪陣。陸昭慢慢攤開左手,女史在攙扶她的同時給了她一張字條,墨黑紙白,徐徐鋪開。那早已熟悉的字體,好似勒金鑄鐵般烙在掌心。

“清河注,渭水流,別劍有光同在鬥,敢問夜壑藏舟。”

花風有信,清瑩的指尖探出絳紗重幃,紙屑便化作荼靡,隨風而落。生於暮春的最後一場花事就此了結,陸昭從車簾的縫隙望向天空,此時赤色而滾燙的濃雲如奔騰的戰馬,自天際悍然相逼,似要趕赴盛夏的鏖戰。

車駕入宮後,陸昭換乘擡輦。雖然陸昭所任的女侍中為保太後屬官,但由於奉的是皇帝詔命,此番入宮便依禮先入宣室殿拜謝魏帝。

此時,宣室殿內的議事初畢,劉炳入內,言新上任的女侍中陸昭已等候在外。魏帝笑對左右道:“本朝以降,女官皆以清貴為要,唯女侍中、女尚書二職,參知政事甚多。所任者品性第一,才學也要出眾才是。”

眾人聽了皆點頭附和。

魏帝繼續道:“今日諸公皆在,學問也都在朕之上,朕便設一題,卿等為朕參詳一二。若陸氏果然有菁華可取之處,再令她去長樂宮拜見也未遲。”

在場者不乏以家學典論而見長的名士,譬如王嶠,其家在文學上素有底蘊,族中著有文集者便有數十人,即便無著作傳世,亦有文章流芳青史。其中還不乏擅長書法、音律之人,王謐擅阮,王謙所承書道,更是空前絕後。而薛琬所出的河內薛氏,也有“世擅雕龍”等諸多雅名。

眾人相顧,嘴上只言不敢,眼中皆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意味深長。